江听岚被转入普通病房。
江严君和叶嘉彤在病床边守了半天,女儿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已经年迈的二老本就是赶飞机回来的,此刻身体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便去隔壁的陪护房休息去了。
段司遥端来一盆温水,将干净的白毛巾放进去,力道恰当的拧了拧,确保毛巾不会太干,又有一定的水分。
她把被褥掀开,开始帮依旧在昏迷中的人擦拭身子。
她动作很轻柔,擦的也很认真,以至于床上的人醒了也没察觉到。
护工端来一盆新的水,上面叠放着同款的白色毛巾。
段司遥垂眸将毛巾放进水里,仔细浸湿又柠半干后,便准备帮病床上人擦脸,却见对方正睁着眼睛看自己。
短暂的四目对视后,江听岚开口:“怀柔,我好疼。”
段司遥知道她这句话是真的,边帮她擦脸边说:“医生说你醒来后可能会出现身体疼痛,恶心晕眩的症状。他们会给你开药,这样你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江听岚见她按下床头上的呼叫按钮,眨了眨眼,又说:“我想喝水。”
“现在还不能喝,一个小时后我喂你,好不好?”段司遥轻声细语的哄她。
江听岚怔怔的望着她,眼睛一点点泛红,再开口时满腔委屈:“我昨天晚上肚子好疼好疼,我告诉你,你却不理我,后面我也不敢再叫你,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对我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现在距离“昨晚”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时间。
以往段司遥听她说这样指责自己话,只觉得生气和不耐烦,可此刻除了无奈,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因为她认识到江听岚这样唯我独尊的性情,并不仅仅是出于霸道,而是骨子里就有几分被娇宠出来的孩子心性,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始终如一的强势。
或许江婷岚也不是有意要处于强势的那一方,而是自小优越的成长环境,早已让她养成了如今这般凡事都以自我为中心的脾性。
段司遥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不能容忍江听岚的,是她的拿腔作势。毕竟当初这人为了让自己爱上她,没少扮演温柔成熟女友人设,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
这才是自己无法原谅她的根本原因。
如果江听岚一开始就坦坦荡荡的追求自己,不玩乱七八糟的套路,不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也不将自己看只能任她拿捏的蝼蚁,其实自己是完全能够理解并接受对方说一不二的性子。
甚至江听岚依旧打着爱情的名义,要求自己做她的金丝雀,自己也会甘之如饴。
毕竟这也是她一开始的选择。
盛怀柔本质上就是愿意为爱付出一切的人,哪怕代价是她的前程和一直以来坚持的自由。
所以她后悔的从来不是爱上江听岚,痛恨的也不是对方的绝情,她自始至终在乎的,在意的,从来都是这场从一开始就是陷阱的爱情。
盛怀柔帮她擦完脸,主治医生和专家便走进病房。在仔细检查了一番,并交代几个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离开了。
江听岚一双眼睛几乎长在了妻子身上,见她端着水盆准备走出病房,忙开口:“这些交给护工就行,你坐在这里陪陪我。”
说完这句,停顿了下,又加了两个字:“好吗?”
很好,终于学会询问句了。
盛怀柔将水盆交给正在偷笑的护工,脸颊有些发烫,又镇定的坐回病床前,问:“身体还疼吗?”
江听岚说:“刚吃了药,好多了。”
她现在精神好了些,问:“我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进医院?”
盛怀柔眸光动了下,掐头去尾的回:“就是身体里进了些寒气,再加上年纪大了,抵抗力下降,所以就这样了。”
江听岚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话中的“年纪大”三个字,也没有多想,娇嗔的说:“我年龄哪里大了,我觉得我现在风华正茂。”
盛怀柔附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听岚又问:“我真的不是因为到了更年期,才进的医院?”
盛怀柔看她一眼,回:“不是,你离更年期还早着呢,焦虑这个干什么。”
“我不是怕我老了,你会更加不愿理我嘛,你这两年对我的态度真的好冷漠。”
江听岚握住她的手,终于表达心里的想法:“我知道无论是我这个人,还是江家的一切,都不能留住你,但我能做到的,就是最大限度的维持自己的容貌和身材,至少不会让你每天对着一个黄脸婆。”
盛怀柔嘴唇微动,眼底闪过怪异的光,最终平静的说:“没想到你心理活动这么多,我根本不会在乎你说的这些。”
“比起你所谓的爱,我更喜欢能实实在在掌握在手里的东西。”
江听岚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沉默片刻后,问:“怀柔,你可以告诉我,你计划里的最后一步是什么吗?我要听真正的答案。”
盛怀柔坦言回:“你的大半身家,以及一定的权利,第二个我已经实现了。”
“得到这些后,你会离开我吗?”
盛坏柔与她开诚布公:“不会,我们两人已经纠缠了小半辈子,后面的日子里,我只想经营好事业,真正的享受生活,然后抚养我们的女儿长大。”
“江听岚,我们两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牵扯到的东西经太多了,不仅仅是我们两人之间,更是江家和段家的共同利益,所以我只会做出理性的选择。”
江听岚知道她说的这些话是真的,沉思一会,说:“你给我点时间考虑,毕竟你要的是我百分之八十的财产,我心里也需要衡量。”
“好,我等你的回复。”
盛怀柔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转而起身去倒水:“一个小时到了,你可以喝水了。”
江听岚此刻的确是渴的不行,在妻子将插着吸管的水杯递过来时,便迫不及待的喝了半杯,差点没呛到。
盛怀柔拍了拍她的背,说:“急什么,又不是喝不到。”
江听岚捂着腹部,微微皱眉,并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低头看下去。
盛怀柔见她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的腹部看,端着水杯的指节用力道有青筋浮现,不动声色的问:“看什么呢?”
江听岚脸上出现困惑的神色,自言自语般的说:“我怎么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能少什么,净瞎想。”
盛怀柔重新帮她盖好被子,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别再胡思乱想了。”
江听岚也不再多思虑,重新躺下后,药效上来,便沉沉睡去。
盛怀柔盯着她的睡颜,视线移动到她腹部位置,面色沉重。
*
江听岚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长,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间点。
病房内开了一盏小台灯,在幽暗的暖黄色柔光中,她隐约能看清对面沙发床上人的睡颜,心里涌起久违的幸福感。
这么看了许久后,才掀开被子下床。
盛怀柔睡得很浅,在感受到头顶投射下来的阴影时便睁开眼睛。
她自动忽略眼前人眸中的深情,开口:“醒了?”
“醒了,也饿了。”江听岚说。
盛怀柔坐起身,揉了揉肩膀:“几乎睡了一天一夜,能不饿吗?”
江听岚注意到她眉眼间的疲态,知道妻子为了照顾自己没少辛苦操劳,便在床上坐下,开始帮她揉肩膀。
盛怀柔这几日白天忙公司的事情,晚上回来还得照顾病患,颈肩确实也有些不舒服,心安理得的享受病患的服务。
江听岚虽然是千金大小姐,但在妻子这些年的调教下,也学会了点照顾人的技能,尤其这按摩的本事,已经称得上是专业水准。
盛怀柔舒服的趴在床上,闭上眼睛享受舒适的按摩服务,一直等僵硬的颈肩逐渐舒缓,才开口问:“想吃什么?”
“味道清淡点的家常菜就行,不知为什么,我现在总想吃米饭,以前从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想吃碳水的欲望。”
盛怀柔眨了眨睫毛,垂眸说:“这个点也不能叫家里得厨师起床给你做饭,只能去街上碰碰运气了。”
“我们能出医院吗?”
“你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不过受了点寒气,有什么不能的。”
“那好,我们现在出去觅食吧。”
盛怀柔听出了她话里的期待,起身下床,边穿鞋边说:“那我们现在走吧,即使吃不到米饭,至少能赶上早餐。”
江听岚立刻迎合:“好,我现在去换衣服。对了,我的衣服带来了没?”
“带来了,在衣柜里。”
江听岚心情甚好,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靠墙的衣柜前,里面只挂了几件比较日常的服装,还全都是保暖的厚外套或者绒服。
她挑来挑去,没一件心仪的,嘟囔着说:“怎么带的都是这种厚重又臃肿的衣服啊?我平时也不穿这种衣服,我的那些大衣呢?实在不行,带一套厚卫衣配个马甲也行啊。”
她背对着妻子,丝毫没看到对方眼里那抹欲言又止的犹豫,以及眼底的不忍之情。
盛怀柔在她转过身时,平淡的解释:“你生病了,这两个月又是A市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穿厚点对身体好。”
江听岚乖乖听她的话,勉强选了一件白色的天鹅绒服,下面搭配浅色加绒牛仔裤,又来到隔壁的休息室,站在全身镜前照了又照,最后撇着嘴回到病房。
“这一身一点都不好看。”
盛怀柔上下打量她一下,没做出任何评价。
江听岚是个极度爱美又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即使闲在家里,也会穿着布料考究,又很有版型的私人订制或者设计师款家居服,甚至会根据不同款式的衣服搭配不同的淡妆。
如果出门,那就更隆重了。
盛怀柔想起她初次遇见江听岚的时候正值夏季,对方每天都会穿着不同款式的高雅旗袍,头发用价值千金的簪子挽起,手里拿着孔雀羽毛手工制作而成的折扇,随便披在肩上的披肩也是含刑量百分百。
为了保持理想中的完美身材,更是多年如一日的坚持清淡饮食,甚至为此放弃了很多正常人的快乐。
这样极致精致又爱美的女人,没有生育能力,对她来说只会是一件好事,并且因此牢牢的守住了家族继承人之位,她更不会因为这项功能的缺失而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反而会充满一种对家族的报复感。
因为对于江听岚这种野心十足的女人来说,当她的家族担心她未来会因为结婚生子而耽误影响事业时,那么让自己失去生育能力,便是对她家族的一种威胁和挑衅。
如果家族的顾虑是她拥有一个能生育孩子的子宫,那么她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和能力。
可若还是要去除她继承人的身份,那么下一次,她的伤口对准的一定不再是自己。
江家那些怀有别的心思的长辈看出来了,所以后面很多年都没再提这件事,江听岚才得以顺利继承集团,并迅速掌握大权。
盛怀柔也清楚江听岚的狠心,可这么狠辣的女人,如果知道多年前那个女孩的决定,会导致今日的她失去子宫,想必一定不能接受。
江听岚极度自负又高傲,除了她本身就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和资本外,便是她对自己的高度欣赏和自我认可。
这么一个爱美爱自己的人,如果知道这次手术中,她失去了子宫,一定会崩溃的。
因为对于女人来说,失去子宫就意味着月经永久性停止,仅这一点,就代表着她今后要面临很多身体上的困境。
一个仅仅因为怀疑更年期提前,便开始不停焦虑的女强人,如果知道这个结果,已经不是能不能接受的问题了,而是心理上的伤害。
正因此,盛怀柔和婆家人才一同决定向对方隐瞒这个消息。虽然也瞒不了多久,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听岚自己也能察觉出来。
但至少不能在她住院期间告知她这件事,这样对她的身体和心理又会是一次重创。
江听岚还在纠结衣服的问题,问:“怀柔,我这样穿是不是很丑啊。这套衣服也太单调了吧。牛仔裤怎么还是加绒的,一点版型都没有。”
她说完,却没等到身边人的回答,便侧头看去,就见对方正低头发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们去吃饭吧。”
江听岚也没多想,同她一起起身,又挽住妻子的胳膊:“我们去约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