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大事了!雨花台足球场!看台…看台塌了!就在刚刚!”
戴元湖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瞬间泛白。雨花台足球场?那个刚刚举行过盛大的交付仪式,被作为省内重大民生工程、城市新地标宣传,省委主要领导都亲自剪彩的新建足球场?
“说清楚!什么情况?伤亡呢?”他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可怕的平静,但语速明显加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具体情况还不完全清楚!今天是星期天,有省内足球联赛,看台坐满了观众!突然就塌了一大片!现场一片混乱!雨太大了,救援困难!死亡…死亡数字现在根本统计不出来,肯定少不了!省委书记、省长,还有分管城建、安全的副省长,全都已经紧急赶赴现场了!指挥中心刚成立,电话都快打爆了!”值班员语速飞快,信息爆炸式地涌出,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戴元湖心上。
刚刚交付使用的足球场…看台坍塌…联赛日…满座…死亡不明…主要领导悉数到场…
每一个关键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政治神经上。这不仅仅是一场惨烈的事故,更是一场即将席卷全省、甚至波及更高层面的政治风暴!作为省委秘书处举足轻重的处长,作为这场“盛事”从审批到剪彩都深度参与的协调者之一,他此刻缺席现场,本身就是巨大的失职!
“知道了。”戴元湖的声音沉到了冰点,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压缩、冰封,只剩下最纯粹的危机处理本能。“我马上过去。保持通讯畅通,现场有任何新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直接打我手机!”
他果断挂断电话,再没有看沙发上的戴元江和地上的姚放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属于“三叔”的冰冷玩味和捕猎者的优雅期待,已被一种更宏大、更迫切的、属于“戴处长”的凝重和锐利所取代。戴夕怡的逃亡,家族内部的撕扯,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震动一省的巨大灾难彻底压了下去。
“大哥,”他转向戴元江,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家里的事,等我回来再说。现在,天塌了。管好你自己,管好这里,一个字都不要对外乱说!”他没有给戴元江任何反应或反驳的机会。
话音刚落,他已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身影再次融入门廊那片刺眼的光明边缘。保镖队长如同幽灵般无声地跟上。
“车!”戴元湖的声音短促有力。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如同蛰伏的猎豹,瞬间从雨幕中滑行到门前。保镖队长迅速拉开后座车门。戴元湖弯腰钻进车内,昂贵的皮鞋踏过门槛外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豪宅内的一片狼藉和压抑呜咽。车窗缓缓升起,戴元湖冷峻的侧脸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如同石刻。
“去雨花台足球场,最快速度。”他对司机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扎入瓢泼大雨和凄厉交织的警笛声中。车灯撕开沉沉的雨幕,将戴家宅邸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刺眼光芒迅速抛在身后,义无反顾地驶向城市另一端那片被混乱、死亡和巨大政治漩涡笼罩的灾难现场——雨花台。
车内,戴元湖靠在后座,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戴夕怡那在黑暗雨幕中踉跄奔逃的渺小身影,如同一个遥远的、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影像碎片,暂时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数字(伤亡?)、尖锐的质问(责任?)、混乱的现场画面(救援?)、以及更高层审视的目光(如何应对?)。
刚刚交付使用的足球场,怎么就塌了?这个巨大的问号,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他的头顶,其沉重与锋利,远超家族内部那场带着血腥味的闹剧。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车外警笛声、救护车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不详的交响。戴元湖缓缓睁开眼,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眼底深处,是风暴将至前的绝对冷静,以及一丝无人能察的、更深沉的寒意。
新的战场已经开启,而这场战斗的残酷与复杂,远非猎杀一个叛逆的侄女可比。但对他而言,掌控,永远是不变的主题。无论是家族,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巨浪。只是,这一次的“猎杀”对象,变成了危机本身。他必须赢。
瓢泼大雨像天河倒灌,疯狂抽打着雨花台足球场这片巨大的废墟。曾经骄傲耸立、承载着欢呼与梦想的弧形看台,此刻像一个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狰狞地扭曲断裂。巨大的钢筋混凝土块犬牙交错,裸露的钢筋如垂死的触手,在惨白的探照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泥水裹挟着碎石、撕裂的衣物和无法辨认的碎片,汇成浑浊的溪流,在断裂的预制板缝隙间汩汩流淌,又被更凶猛的雨水冲散。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气味——冰冷的湿土腥气、浓重的血腥味、汽油泄漏的焦糊味,以及从废墟深处隐隐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警笛声、救护车的呜咽、挖掘机械的轰鸣、救援人员嘶哑的指令、伤者痛苦的呻吟和远处家属绝望的哭喊,所有这些声音都被无情的雨幕扭曲、放大、搅拌,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巨大噪音漩涡。
在废墟最高处相对稳固的一块巨大断裂板边缘,临时搭建的指挥点像暴风雨中的孤岛。几盏功率强大的应急灯被粗鲁地架起,惨白的光束刺破雨幕,顽强地投射在泥泞狼藉的地面和几张被雨水浸透的图纸上。光束里,密集的雨丝如同亿万根银针,疯狂地扎向大地。
省委书记张耀昌就站在这光束的中心。雨水顺着他灰白、刚硬的发茬流下,爬过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颊,最后从紧绷的下颌滴落。他身上那件本该挺括的深色夹克早已湿透,沉重地贴在背上。他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仿佛这肉体的刺痛能稍稍压制内心的滔天巨浪。他的眼睛如同两簇烧红的炭火,死死钉在下方那片吞噬生命的混乱之中。每一次救援机械的挖掘动作,每一次担架从瓦砾堆里抬出,都让那眼中的火焰更炽烈一分。他紧抿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嘴角微微向下撇着,那是愤怒在无声地积蓄,随时可能冲破理智的堤坝。他握着对讲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节突出,几乎要将那硬塑料外壳捏碎。
“……中心区域!生命探测仪还有微弱信号!动作快!清障组顶上!小心二次坍塌!” 一个嘶哑的声音通过对讲机炸响,打破了指挥点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