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荒诞却又让她灵魂深处为之战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他听到了,看到了,知道了我们今天的到来,苦命的田龙今天感到了无比温暖。
潘涛看看夕阳西下,微风吹过,有点凉意。
他环顾四周静悄悄的墓园,再看着眼前这无法解释的现象,一种面对未知的悚然攫住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紧绷:“妈…天快黑了,这里…这里不太对劲,我们…我们快走吧!改天再来看田叔!”
米萍却仿佛没有听见儿子的催促。
她慢慢弯下腰,目光扫过墓前——那里除了烧尽的纸灰和他们带来的酒杯,空空如也。然而,就在她准备直起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墓碑基座最阴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微弱的光。
她不顾一切地蹲下身,拨开几片枯叶和尘土。
一个小小的、深色的玻璃瓶静静地躺在那里。
瓶身沾着泥土,但米萍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瓶她儿媳刚刚带来祭奠、刚刚和儿子儿媳一起看着范蕾倒空、喝尽、并洒在墓地上的青稞酒瓶!
瓶口,竟然严丝合缝地塞着那个原本被随意丢在一边的软木塞。
瓶子里,空空如也,一滴酒也不剩。
可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墓碑基座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塞上了塞子?刚才他们离开前,明明亲眼看到空瓶子就放在祭品旁边!
“妈!别碰!”潘涛看到母亲拿起那个瓶子,心头警铃大作,恐惧几乎让他失声。
米萍却紧紧攥住了那个冰冷的空酒瓶。瓶子粗糙的玻璃表面摩擦着她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与她刚才感受到的墓碑暖意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她抬起头,望向儿子儿媳惊恐万状的脸,眼中却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混杂着巨大悲恸与某种奇异明悟的光芒。
“是他…” 米萍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他收下了…我的酒…我的…话…”
她将空酒瓶重新安放在祭品旁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缓缓站起身。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墓碑上田龙的照片,那照片在昏暗中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嘴角仿佛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走吧,”米萍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带着一种历经巨大震荡后的疲惫与安然,她对惊恐不安的儿子儿媳说,“别怕…他认得我们。”
她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出了墓园。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墨般笼罩下来,将墓碑上那片神秘的湿痕悄然隐没在黑暗中。
米萍瞄准利用潘六上班时间,跟范蕾回到潘府大院拿上一次没有带上的自己证书之类的重要东西,准备彻底离开这个没有带给她幸福婚姻的囚牢。
收拾好一切正好准备离开时候,米萍发现墙上挂着她和潘六的结婚照。
她猛地冲向客厅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结婚照。照片里,潘六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容得体;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温婉,眼神里是对未来的憧憬。多么讽刺的定格!
“砰——哗啦!”
米萍用尽全身力气,将相框狠狠掼在地上!沉重的玻璃瞬间爆裂,碎片如同冻结的泪珠和凝固的血滴,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一块尖锐的玻璃碴擦过潘六垂在身侧的手,又弹跳起来,最终落在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下摆上,留下一个刺目的污点。
范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地上碎裂的玻璃,照片里老公公和米萍微笑的脸庞被割裂得支离破碎。她看着米萍眼中那彻底熄灭的、只剩下灰烬和仇恨的光芒。
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仿佛在为这场迟来了几十年的审判擂响法槌。
米萍消失了。
带走了属于她的一切痕迹,像一阵风刮过空旷的屋子,只留下无法填补的真空。潘六试图寻找,电话永远冰冷地关机,她娘家的大门对他紧闭如铁。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途径,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执着地搜寻着一个被自己亲手删除的数据。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或者更加冰冷的“查无此人”的回复。那幢曾经被称为“家”的房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无菌舱,只剩下他一个人在里面孤独地运转、生锈。
三个月后,一张法院的传票终结了他徒劳的搜寻。
民事审判庭外狭长、冰冷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陈腐气味。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打下,照得人脸上毫无血色。潘六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昂贵的西装也掩不住他此刻的憔悴和僵硬。他手里捏着那份离婚起诉书的副本,薄薄的几页纸,却重得让他手臂发颤。米萍站在走廊的另一头,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外套,身影单薄而决绝,像一根绷紧的弦,隔绝了所有靠近的可能。仅仅三个月,她似乎脱胎换骨,那背影里透出的陌生冷硬,让潘六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皮鞋踏在光滑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沉稳而规律。潘六抬头,看到了院长徐明。徐明没穿白大褂,一身深色便装,脸上惯常的温和被一种洞悉一切的严肃取代。他径直走到潘六面前,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紧攥着起诉书、指节发白的手,最后落在他胸前忘记摘下的工作胸牌上——上面清晰地印着“潘六主任医师”。
徐明站定,没有寒暄,声音不高,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潘六此刻混乱的核心:
“潘六,”他指着潘六胸牌上的名字,那手指似乎带着无形的重量,“知道为什么心外医生不给自己开刀吗?”
潘六茫然地抬起眼,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徐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失望,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下去,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潘六摇摇欲坠的神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