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楼张灯结彩,红绸如练自楼檐垂落,檐角流苏轻摇,满楼喜乐盈盈,锣鼓戏班此起彼伏,热闹得像一场过年。
花轿已至,锣鼓齐鸣,喜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引得众人围观叫好。
楼下宾客盈门,楼上女眷起伏,唯有站在主厅侧廊的萧钰,眼中波澜不兴。
她身着月白金纹礼服,腰间系一枚碧玉佩,眉眼淡扫,唇边含笑,礼数无一差错,姿态恰如其分。然而在那一双静若止水的眼中,却没有真正落下人间的喜色。
她微侧头,看着红绸交缠之下,一袭喜服的谷青阳立于正中,面上挂着掩不住的笑意。虽然在她眼中,那笑意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一丝心虚。
“阿姊,你怎么天天看谷青阳不顺眼?”乌托帕凑到她身边,低声发问。
萧钰淡淡一瞥,语气无比平静:“你们家白菜被猪拱了,你能看那只猪顺眼?”
乌托帕一怔,片刻后诚实点头:“……也是。”
“你骂谁是猪呢?!”谷青阳耳力惊人,撩开喜帘的手顿住,立刻从花轿旁探头抗议。
萧钰轻笑得狡黠,描淡写回了句:“谁搭茬,就骂谁。”
谷青阳被气得头顶冒烟:“萧钰,你幼不幼稚?!你能不能收一收你那小性子?白衍初你管管她!”
话音落下,四周一阵安静。
花舞正拎着礼篮跟人分喜果,闻言“噗”地笑出声来,忙背过身不敢吱声。
萧钰却低头垂睫,声音很轻:“他今日……不在。”
空气像是被一针扎破,四下皆静。只有喜乐还在锣鼓喧天,仿佛不知风声已变。
陆叁站在廊下人群里,原本一直在看喜事,听到这句却不由得朝她望来。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垂下眼睫,掩去了眸中的几分异色。
陶夭倚在女宾席侧,穿着柔色长裙,揽着花舞的肩膀,低声打趣:
“青阳,今日真是上赶着挨打……”
花舞小声应:“哎!楼主好不容易笑了几下。”
萧蓝朵着喜服自花轿内缓步而出,一袭红裳衬得她肌肤莹白如雪,平日里娇纵俏皮的神色尽敛,只剩温婉得体,倒让人一时认不出。
她在谷青阳面前停下,微笑着抬眸,双手举着面扇,眉眼弯弯。
黎雅、水伊与萧溟一并起身,送新人入拜堂。厅内宾客齐齐起身,齐声道喜。
花瓣从画梁上纷纷落下,洒了新人一肩。
红盖头落下,天地为证。萧蓝朵与谷青阳,并肩行至高台下。
喜堂正中,灯火辉煌,宾客如云。
萧钰立于一旁,看着妹妹在红盖下微垂眉眼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那个从前对着她扯着嗓子喊“阿姊你又藏我胭脂”的少女,一夜间长大了。
可那人如今在哪呢?
她轻轻捻着指尖一缕红丝线,回忆起他清晨离开前的背影,低声叮咛:
“给我留壶喜酒,”他头也不回,只是笑了笑,“我一定赶在子夜交替前,回来闹洞房。”
……
夕光穿透苍山密林,映在焚骨山主坛外那片陈旧斑驳的祭石上,如同古老传说苏醒的前奏。
山门幽深,法坛高立,四方皆布镇灵之阵。八根黑金骨柱林立中央,篆刻古巫符文,封锁灵息。那是焚骨山千年来的试魂圣坛,也是鬼王后裔唯一认定血统的入口。
白衍初静立其中,身披黑袍,衣袂无尘。
周围观礼者不多,皆为山中宿老与隐脉传人。他们目光森冷审慎,仿佛正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灵骨——只等他一举沉沦。
“祭阵,开。”
有人低声。
钟声顿响。
山风刮来,血雾隐隐,八柱符阵骤然浮现,勾连成一座黑红交织的结界。
一道苍老的嗓音从阵外传来:
“焚骨山初试·试魂坛——测你之魂根,唤你之真形。若魂不正,神魄不归,将就地泯灭!”
随着话落,灵阵震荡,一道道锁魂符文自地底飞起,如锁链蜿蜒,纷纷没入白衍初脚下。
那一瞬,灵息猛然被压至谷底。
四方空气如寒铁般凝固,耳边却传来微不可闻的低语——仿佛千魂夜啸,从冥渊深处苏醒。
若是旁人,早就魂不守舍。但白衍初眼中连波澜都未曾起,反而缓缓闭上双眼,任那些锁链缠绕入骨。
祭台上方,浮现出一道古镜虚影。那是「照魂镜」,只映魂形,不映人身。
众人望去,只见镜中倏然浮现三道异象:
一道雪白鬼面,寒气凛冽,似王座上凝望众生的骷髅帝影。
一道浮沉人魂,淡若晨雾,却握着刀剑与书卷,挣扎而不屈。
最后一道看不真切,似来自于异界,又带着幽深黑暗,天地之间最原始的混沌,无名、无面,却隐隐透出一股古神般的威压……
台下众人惊骇低语。
“这是……三魂共生?”
“那首先显现的神魂……像极了鬼王初代之息!”
白衍初听得清楚,却不为所动。他抬眼望向虚空镜影,只平静开口一句:
“魂形既现,是否合格,焚骨山自己看。”
话音刚落,四方符柱猛然震颤,一道金红灵火自地心冲天而起,绕体盘旋,竟在瞬间将他整个人吞入火焰之中!
这是焚魂之火,非正统血脉者,魂魄将直接在焰中烧散。唯有血统纯正、魂意坚定者,才能在这火中立身不动。
但下一刻,那火焰之中,竟响起一道慵懒清淡的声音:
“你们焚骨山老祖宗真够小气的……点火也不提前说一声。”
话音一落,火焰中央的白衍初抬步走出,黑袍无损,发丝未乱,嘴角甚至含着一点讥讽般的笑。
他站在烈焰之后,如同踏火而来的神明。
远观台上的焚骨山长老面色一震——
焚魂之火不伤他半分?!
“看来,首试——通过了。”他淡声道。
场外沉寂,仿佛都被这一幕震住。
而他本人,却只是抬手拂去衣角那点微尘,仿佛方才不过是穿过了一道烟雾。
他望向天边,朝着那个方向,某个心心念念之人,心头默念了一句:
“这酒,还有希望喝上……”
……
喜宴正酣之时,门外忽有鼓声响起。
锣声未歇,便见一名身披金绣鹤纹的内侍,带着数名随从踏入云梦楼。众人错愕未定,他已高声启唇:
“奉天承运,皇太后懿旨——”
堂内瞬时一静。
连本该正在喝喜酒的宾客,也悄然止了杯中动作,目光齐齐望来。
花舞手中酒盏一晃,险些洒出,乌托帕咽下未吞完的点心,面色微变。
萧钰站在主座之下,身着银红霞披,本就惹眼。太监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上,接着朗声念诵:
”云昭郡主,仪范端凝,才德兼修,早列宗支,今赐婚予耶律氏皇孙屋质,择六月初六上元吉日,纳为正妃,备婚于契丹礼制,仍依汉制奉迎。”
“命尚宫局司宝司设局承制,内司司封配予嫁奁礼档,诰命加身,金鱼袋不褫,毋失仪制。”
“为安辽宫祚,为固汉脉香火,此婚,务请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