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找上门了,要不要见见?”
萧钰微扬下巴,懒懒靠在软榻边,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别拖太久,我饿了……”
这是不想出面了。
“那你跟花花先吃着。”白衍初应得从容,抬步便走,“我和封崎去会会他们。”
“好——”
花舞一口应下,眉眼里全是不动声色的轻快。
白衍初前脚踏出门槛,袖袍微掠而过,如影随形的封崎也于暗处显身,一言不发,静静跟了上去。
画舫夜深,风起微澜,一场不请自来的“拜会”拉开帷幕。
阿竹引人入侧舫厅。
一行六人皆着灰白道袍,衣角隐见淡金刺纹,绣法古朴,却早已洗褪斑驳,显是多年旧制。入厅之际,水汽带着旧袍上残存的药香,悄然弥漫开来。
为首一人年近五旬,鬓角微霜,面色沉静。身形不高,却立于榻前,竟有一股静极生威的压迫感,仿若山雨欲来之际,林中压下的一线风雷。
他一见白衍初,竟毫无迟疑地俯身长揖,声音沙哑却清亮有力:
“咒门遗脉庄亥,携门下五人,叩见少主。”
封崎立于白衍初身后半步,眸光一掠即收,仿佛已将六人从衣角到足履看了个通透。未出声,手却不动声色地搭上了佩刀,杀意不起,自有寒意先至。
白衍初立于厅内上首,身影纤长,未有迎接之意,只低头拈着衣袖上缠落的几缕茶丝,神情从容而冷静,目光漠然地落在庄亥身上,仿佛那一礼,他根本未收。
良久,他才开口,语调平平,既无怒意,也无善意:
“咒门既入五显教,如今又来寻我,是嫌你们的立场还不够乱?”
厅内气氛顿时微凝,几名咒门弟子悄然低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搅乱了这场无形的较量。
庄亥依旧伏身,语气却沉稳如旧:
“五显教积弊日久,昔年咒门寄人篱下,已是无奈。如今教中风雨欲坠,我等不愿同殁于乱枝,故循焚骨山旧人之息而来,愿归麾下。”
白衍初闻言失笑,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讥诮,眸中没有半分温度:
“归麾下?说归就归,你当我这儿是茶楼还是教坊,能来者不拒。”
他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懒散中带刀的锐利,似不经意,实已试锋。
庄亥神情未动,反而抬头直视,道:
“少主大名,近月已传于坊间。我等虽久居暗道,却未曾闭目塞听。世间风向已变,咒门即便目盲,也知明灯所在。”
他顿了顿,字字如钉:
“我等不求名位,只愿听令驱策,若有差遣,咒门无二话。”
白衍初显然对这等浮夸的说辞,并不买账。垂眸,指腹轻拂杯沿,像是在拨去无形尘灰。语气却冷得不含情绪:
“如此忠心,怎不去投焚骨山?”
他抬眼望向庄亥,眼中似笑非笑:
“那位前辈,你们既能追得上,想来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庄亥眼睫微颤,短暂沉默后,终低声答道:
“焚骨山一系,久居隐秘,自有其规。我等偏离主脉多年,昔年便与白泽台逐渐疏离,如今……焚骨山不纳旁支,咒门所存一线,实已无处可归。”
说得隐忍,也的确有几分委屈,差一点,便能唬住旁人了。
可惜……
白衍初眼神幽深,望着庄亥,却仿佛穿透他的血肉,看见一场早该落幕的旧戏。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带锋:
“所以你们来我这里,是想赌我将来登坛成神?”他慢慢说,语气不重,却字字带锋,“还是觉得我会放任你们咒门旧人,继续挟神语以惑人心?”
他语气依旧平静,语意却如寒刃入骨:“若不除旧污,何以立新朝?!”
厅中气息一凝。对他突然动辄的杀机,几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庄亥猛地抬首,迎上那双冷如星海的眸,神情倔强而决绝:
“我等……知罪。”
他话音未落,忽地抬手,指尖自眉心一划,鲜血瞬间涌出,沿着面颊淌下,染红半张脸。
“昔年咒门于大劫之中所为,确实难恕。今愿以血立誓,只求少主赐我等一次洗罪之机。”
“若再有半点背誓之行,咒门上下,愿为血祭!”
封崎眉峰微动,指尖在刀柄上轻轻一顿,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外,终究却未出声。
白衍初静默不语,像是在衡量什么,又像是在沉思另一场更遥远的博弈。
“洗罪的机会,不是我给的,是你们自己挣的。”
他说着,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庄亥眉心那道尚未凝结的血痕上,语气平淡,却听不出一点温度:
“想跟着我,可以。把诚意拿出来——”
庄亥一愣,没想到连苦肉计都未能换来半分动容。神色一狠,咬牙沉声道:
“少主尽管吩咐。”
白衍初这才缓缓转眸看向他,那一眼,淡如深井,却叫人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他未言一句,只抬手虚虚一点身侧的位置。
“坐。”
庄亥怔了怔,终是拂袖而坐,却依旧离桌几寸,不敢越雷池一步。
白衍初待那人坐稳,忽然开口,语声温淡,却直指要害:“你不是来投诚的。”
庄亥眸光微闪,旋即垂下眼帘:“属下……不明白。”
白衍初轻轻“啧”了一声,唇角浮起一丝讥笑:
“你不是来投诚的。你是来探底的。”
“咒门虽藏身于五显教中,却不至于全然闭目塞听。既然能跟着焚骨山动起来,说明你们心里也有数——他们想做什么,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烛光映着他微勾的嘴角,温和得近乎调侃,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庄亥神色一动,却仍强作镇定:
“属下确实听闻些风声,只是真假难辨,才想借此机会……”
白衍初眸中隐出不耐,淡淡打断他:
“想问,就问。拐弯抹角,只显得咒门如今心虚胆怯。”
庄亥唇线一紧,终究没接那话头。片刻沉默后,他换了个角度,语气微沉:
“咒门归顺,并非虚言。若少主不信,不妨设下一试。比起五显教,我等更忧心皇太后近来频繁接触教中人。若少主有所需,属下可设法潜入内苑,为您探探她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