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初怔在原地,眼神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又像忽然从梦中惊醒,一时神色微乱。
他不是没想过她会承认,可真听见她亲口说出来,那一瞬,他胸腔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塌陷的同时,也有火光骤然点燃,烧得他连呼吸都带着颤。
萧钰见他只是一味的瞅着自己,不言不语。只好不停地向他使眼色,舌尖抵着后牙槽,小声提醒:
“傻愣着干嘛?说话啊!”
他定定地望着她,嗓音有些干涩,却努力平稳下来:“……是。我送的。”
说罢,他看向墨烬幽,声音渐沉:“她的身份与巫族三宗并无干系。若要试,冲我一人来,别波及其他不相干者。”
萧钰蹙眉,侧过头来,眼神里已有薄怒:“我怎么就成了不相干者?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白衍初立刻闭了嘴。
墨烬幽看着二人这一番旁若无人的互动,原本积压心头的试探与忌惮,竟在这刻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荒唐之感。
他摇头轻叹:“你们两个,倒真是……哎!孽缘啊!”
他话没说完,却像想起什么,脸色忽然凝重,重新看向萧钰腕上的玉镯。
“你可知此镯,为何是白泽台的圣物?”
萧钰微微一愣,缓缓摇头。
墨烬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一挥,玉镯上飞出一道符文金光,在空中化作白泽之像——鹿身麟角,目蕴星辉,似通天地灵理。
“此镯为白泽台创世之祖——白泽所赐,传承至今,历代不传外族。”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你若能佩之,是因它承认了你。”
萧钰微怔,白衍初也猛然一惊,显然他也不曾知晓的。
“白泽玉镯是不会认错人的;”墨烬幽抬眼望她,沉声道:“它选你,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人,而是因为你,是你自己。”
萧钰心神微震,却不知如何应对,只觉腕上玉镯微微生温,如有回应。
空气再度沉静。良久,白衍初开口:“……还试不试了?”
墨烬幽盯着他看了几息,忽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试,自然还得试。但……现在不急。”
他目光扫过二人,仿佛终于确信了某种命数将定。
“焚骨山已久无新主可拟。若你承得起,我们倾余火以供;若承不起——”
他语声一顿,道出实话:“焚你,也不过是送你回原处。”
门扉开启,风吹窗动。那老者的身影缓缓隐入暮色潮声中,只留下一句回响在室内流淌:
“七日后,山门开,我们等你来。”
门合,海浪声随之卷走。
白衍初缓缓转头,看向仍一脸“你给我解释清楚”的萧钰,干巴巴地说了句:
“我……原本是想等个好时机送你这镯子的。”
确实是“好时机”——偏偏选在灵水镇,他自个儿掉马甲的时候。
萧钰一时无语,眼尾挑着,笑得隐忍又憋屈。
又一念起,她前一刻才在众人面前认了他们的关系,后一刻他这般躲躲闪闪、像是撇清似的……瞬间,火气顿时有些上头。
目光从玉镯上移开,一双如水的眸子里满是讥讽意味,扬唇唤道:“花花,来试试看——”
说着便要取下手腕上的玉镯递给花舞。
可不知道是太过合适了,还是镯子本身有灵性,费了半天力气,连手关节都微微泛红,才好歹退下来。
白衍初瞧在眼里,顿觉心头一紧。大概明白她在生自己的气,心里顿时有些慌。却又不敢劝,怕她越气越狠,退个镯子将自己的手磨出伤来。
花舞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乖乖地伸出手。
谁知那镯子挂上她腕上,竟松松垮垮的并不合适,轻轻一甩,就能从退下来。
“奇了怪了?!明明我跟花花骨骼、手围差不多啊?怎么戴在她手上,就不合适了呢?!”萧钰忍不住嘀咕。
白衍初在旁瞧着,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眸中藏着几分忍俊不禁。
可萧钰并不死心。目光落在了下一个目标:墨梅的身上。
“墨师兄……”
墨梅神色一凛,后脖颈子汗毛倒竖,面色冷得发僵:
“虽在下姓墨,是巫族后裔,但也请楼主莫要羞辱于我。”
“哦——”
萧钰挑眉,应了一声。未得逞的小得意,瞬间转为轻叹,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白衍初终于出手了,轻轻执起她的皓腕,将那只墨玉镯再度替她戴回。动作温柔细致,仿佛生怕再伤她半分。末了,他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低声道:
“收好。莫要再闹了。”
他的声音温软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像是春夜拂面的风,又像是多年藏于心底的话,借了这个荒诞时机终于说出。
萧钰望着他,没说话,只是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低头看着腕上的镯子,嘴角一点点压不住地扬了起来。
外头风吹过篱墙,窗纸轻颤,屋内静得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有些礼物,不必声张,赠予之时,便早已把人一并交付出去。
……
白衍初、萧钰、花舞与封崎四人,今夜难得登上伶人舫,便打算就地歇下。画舫华灯初上,曲水流光,是辽水上难得一见的盛景。
几人正商量着,是先去拜会李舫主打个照面,还是先陪花舞四处走走。毕竟是辽水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两次登船皆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船尾那处素闻藏了名画古琴的舫阁都未曾一窥,实在算不得圆满。
正议着,房门外传来敲门响动。隔着门板,阿竹的声音清脆好听:
“墨哥、花姐姐,外面有人想要拜会客人——”
“拜会?拜会谁呀?”花舞起身开门,语气里满是困惑。
“看着像一群道士,穿着一模一样的道袍。”阿竹饶了饶头,一脸歉意地朝屋里看向屋内的白衍初跟萧钰,“他们大概是寻着前面那位长者的气息追来的……我们的反追术,一时不查,没能拦截住。”
白衍初闻言不怒反笑,嘴角轻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眸光深处泛起夜色般的幽沉:
“倒是些精于钻隙的角色。”
他语调松散,却字字透着冷意,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尾随而至。
说罢,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萧钰,问得漫不经心,却分明在等她定夺:
“既然人都找上门了,要不要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