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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大王耶律重元府第修建得极为讲究,院落深深,亭台错落,夜里点着烛火,隐隐有丝竹声从假山后绕出来。

耶律屋质与萧钰自东城出发,踏月而行,沿着山路穿过一处偏僻村落。

这村落白日尚有人气,夜里却静得出奇。只有几户人家窗缝里透出微弱灯光,狗吠声时断时续,仿佛被夜风吹散。

萧钰略一打量四周,不动声色地问:“这条道,确定安全?”

耶律屋质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她:“若是有人真敢在南院大王眼皮子底下动手,那倒是值得敬佩了。”

语气不轻不重,眼中却有一丝锐利的光,他也并非真的放松。

宴会没出什么岔子。正如耶律重元向来沉稳,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话头一来一去,不过是朝中近事、边地调拨、风俗寒暄。

耶律屋质神色平静,时不时点头应答,唇角带着三分温和七分疏离。

萧钰则在一旁坐得昏昏欲睡,不时以茶代酒,眼皮都快打架。

席间,耶律重元偶尔看她两眼,话语里提及几句陛下推崇,九州的风评,像是无意,却颇有试探之意。萧钰懒得搭腔,只淡淡一笑:“惭愧,我不过混个日子。”

重元也笑,眼底却多了几分深思。

宴席拖得很晚,直到月华西沉,才算有了告辞的时机。

两人走出府门时,天色已经深沉,夜风比来时更冷些。耶律屋质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牵着马走在前头。

萧钰披着斗篷,随他一同行走,腰后缀着白衣剑,一如既往不曾卸防。而今夜她身后还多了一人相随——封崎,一身便装,静静行于队伍末尾,若不刻意留意,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又一次穿过那片村落时,周围却静得有些过头了,连那几户灯火都熄了。

夜色浓重,月被厚云遮蔽,整个村子笼罩在一层死寂的沉雾中。

篱笆斜倒,鸡犬不闻,井口挂着半掩的水桶,摇晃时发出“吱呀”的怪响。若不是亲眼所见,几乎没人会相信这原本是条通往南院的必经之路。

萧钰停下脚步,眉心微蹙,眼角隐隐泛着冷光:

“这条村子,今日黄昏时还有炊烟,为何半个时辰后就死了人气?”

耶律屋质没有回答,只将马缰慢慢一扯,将她往身侧靠了靠,声线低沉:“跟紧我。”

十数名随行兵卒迅速散开警戒,封崎悄然落至萧钰身侧,眸光沉稳,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们前行不过数十步。忽然,村头老槐树后传来一阵诡异低吟。

雾气中现出几道人影,起初步伐迟缓,接着却如被什么力量操控,猛地直起腰,一双双空洞的眼中泛着诡光。

“这些人……不对。”一名兵卒低声道,话音未落,那些“村民”便齐齐发出凄厉嘶吼,朝他们扑来。

“退后!”萧钰冷斥,袖中暗器甩了出去,封喉穿目,动作利落狠辣。

几名兵卒立刻挡在她前方,而耶律屋质则刀光一闪,转身挡下最靠近的“人形”。

封崎则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侧,左手探出,拽住她肩头向后一撤,右手反手扣住一柄剑柄,寒光一闪,将试图偷袭的“人”一剑斩为两段。

尸体落地时居然还在抽动,口鼻不断流出暗黑色血浆。

萧钰提高音量对着黑暗中,冷笑,“刘叔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为何不出来一见?”

“少楼主聪慧过人——”熟悉却不算意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刘夙。”封崎蹙眉,手中的刀不由分说地握紧。

刘夙站在死气弥漫的雾中,身后渐渐浮现出一道道人影。

那是“人”,却不是活人。

他们步伐一致,眼神空洞,皮肤上隐隐可见服用战奴丹后浮起的黑色血脉。像是死尸被拽出坟墓,又强行灌入某种残存的意志。

他面带笑意,仿佛只是来赴一场老友小聚:“萧钰,你今天别想走出去。”

“你果真与五显教有关。”耶律屋质冷声出言,眼神在他与那些傀儡之间来回扫视,“在大辽盟约国内使用战奴丹,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若她活着回去,那才是后患无穷。”刘夙语气温和,语意却寒如冰谷,“少楼主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萧钰不语,眸光沉静,身侧封崎已向前一步,守在她身前。

两人短暂对视一眼,那一瞬,萧钰眼底划过一抹近乎微不可察的放松。

刘夙在此,意味着他们的目标是她。

她低声道:“看来阿初跟花花那边,暂时是安全的。”

封崎没有说话,微微颔首,手中的刀锋却已悄然染血,杀意沉冷。

这时,迷雾深处响起一声低笑,如蛇信划过耳膜,冰冷刺骨。

“大辽的云昭郡主,别来无恙啊!”

声音落地,破雾而出的是一身黑袍的中年男子,领口金色袖纹暗淡,身后跟着数名身着异服的术者,皆披着荆南旧制衣袍,仿佛未从亡国噩梦中醒来。

萧钰蓦然笑了:“我说刘叔怎么敢阵前与我对峙,原来是背后有靠山!”

“这些天,都是什么好日子?五显教的人,一个个上赶着来送死。才送走时鹤这位大贤师,又来一个亡国国师……”

萧钰唇角噙着一抹冷意,“你们五显教,这是打算跟我玩车轮游戏么?”

夜风猎猎,阴云沉沉。

白衍初立于山道尽头,望着被清扫一空的山林与破碎的踪迹,眉头紧锁。

夜袭行动已结束,敌方营地空无一人,只有些许草叶和燃尽的灰烬在昭示他们曾在此短暂停留。

他微蹙的眉心终于皱紧,嗓音低得像是自喉底挤出:“……不对。”

一旁雪堂的罗刹有些茫然:“白大人,是不是我们来迟一步?那些人可能早就转移了。”

“不。”白衍初打断他,声音骤然冷厉,眼底杀气乍现,“这一带根本没有设防,他们不是临时转移,是从未打算在这里接头。”

他目光急转,脑中电光火石般将过去两日的一切调度迅速过筛。刘夙故意放出的风声、北院探子反常的转移、耶律屋质迟迟未归……

不祥的预感猛然攫住心口,与随行的花舞对视了一眼,皆感知到对方心中的猜测。

“调虎离山?”花舞蹙着柳眉,道出他心中所想。

胸口的共生蛊突然间异常滚烫,骤然,心跳像被死死扼住。

“他们的目标从头到尾……是萧钰。”白衍初猛地转身,袍角翻飞,命令,“花花,你来接手。”

他再也顾不上其余,灵息猛催,身形化作一道残影冲入夜色中。

多日的默契,花舞并不犹豫,直接接掌统领权:

“全员回撤,留一半追踪余烬,一半随我返程。花堂跟我这一队,准备救助伤者。即刻出发——快!!”

“是!”

夜空中风声狂啸,白衍初一路疾行,周身鬼火激荡,护体的符文因灵力失控而自爆。他却恍若未觉,只觉呼吸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慌乱与灼痛,如毒火焚心。

萧钰不在客栈,耶律屋质也未归。

来迟一步,出事了。

同生蛊牵连着心口处,隐隐灼伤般疼痛,绞得白衍初冷汗直冒。

“她不能有事。”

一句话在心头翻滚,几乎在燃烧他的灵魂。

与此同时,另一边城郊无人村落。

荆南国师自雾中缓步而出,黑袍卷风,周身气息阴沉诡秘。

他目光森冷,语气更冷:“云昭郡主,原来毒医丹师就是你……扰乱荆南国运,毁我一国根基的罪魁祸首,竟藏得如此之深。”

萧钰闻言,轻笑出声,眉梢浮起一抹不屑:

“黑白颠倒的本事,说得如此顺口。我在荆南待不到十日,就能颠覆你们的江山社稷?莫不是你们自个儿把国运玩断了,还要赖人一脚——”

她话音未落,身前的刀光已破空而出。

封崎拔刀出阵,身形如电,一剑破风,直指刘夙咽喉。

霎时间,杀局骤起。

战奴如潮水般从雾后涌来,披甲带血,面目扭曲。刀光刃影一瞬绽放,兵卒怒吼迎敌,血花崩溅,混战顿起。

雾气愈发浓重,杀声、血腥、铁鸣交织成地狱的前奏曲。

封崎与刘夙交手数十招,刀剑相撞声如惊雷炸响。刘夙多年未战,却仍杀意如刃,内力阴寒毒辣,身法诡秘如鬼影,每一招皆致命。

两人踏着尸骨残骸而斗,宛如修罗对决,风声呜咽,鬼哭神号。

而另一边,萧钰身影翻飞,白衣挥剑如霜。几名战奴被她拦腰斩断,却仍拖着血肉残躯,咆哮扑上,死而不僵。

她神色渐凝,眉宇沉冷。这些战奴身中“战奴丸”,早已断绝生死,不惧痛苦,不知退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难对付。

耶律屋质身侧亲兵已然节节败退,抵不住战奴疯狂围攻。敌众我寡,局势急转直下。

“慎隐大人;”萧钰挥剑挡下一记扑袭,咬牙催促,“动动你那绣花枕头似的咒术,让我开开眼,看看敌烈麻都司的真本事!”

她咬牙压住翻涌的气血,额上冷汗渗出,巫毒反噬令灵息失衡,体内真气如乱线脱控,连九尾法相也无法唤出完整形态。几个回合下来,她竟连战奴的撕咬都难以完全挡下。

雾气中,杀意未歇。

“晓——!”

封崎眼见她被击退,脸色剧变,脱口惊呼。长刀横起,震开刘夙一招,欲回身赶向萧钰所在。

可刘夙怎能容他脱身?!嘴角一抹阴笑浮现,声如毒蛇吐信:

“时鹤真人留下的巫毒,你当是几颗破丹药就能解的?臭丫头,你的命,今日注定要埋在这儿。”

闻言,耶律屋质猛地回首,望向始终在他身后为他掩护的萧钰,目光倏然一沉:“你……你早就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萧钰抹去唇角血迹,眉目如刃,眼神却坚定如铁:“早说?早说我还能拦住你,自己跳出来当诱饵吗?再说了,他们冲我来的。你以为我不跟着,刘夙就不会找到客栈去杀我?”

你……”屋质一时语塞,不知是怒她轻身涉险,还是悔自己未察异状。

内疚与恼意交织成一团,化作沉沉闷痛堵在心头。

“行了!”萧钰打断他,神色凌厉如霜,“我赌你宗室血脉加身,又得先国师真传,还能镇不住一个烂脚邪道?!开阵,我来给你护法!”

话音未落,敌阵中阴鸷气息陡然炸裂。

荆南亡国国师缓步逼近,右手权杖通体漆黑,末端镶着一颗泛着湿光的巨目妖珠,珠中瞳孔滴溜溜旋转,仿佛活物窥伺万象。

“有术士又如何?”他冷笑,声音沙哑而森然,“今日踏进我‘噬命邪阵’者,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权杖猛然落地,轰然一声震响!

地面龟裂爆开,黑气如毒龙般喷涌而出,扭动着奔涌向萧钰所在,煞气冲天。

“保护郡主!”

耶律屋质一声厉喝,单掌捏诀,脚下光纹骤现,灵阵应势而生,宛若星图旋转,光芒自他脚下扩散。

衣袍猎猎翻舞,灵息勃然涌动。

兵卒闻令,强撑着变阵向他与萧钰方向合围。然而战奴如疯如狂,源源不绝地从四方扑杀而至,血肉模糊间,阵形岌岌可危。

封崎亦被刘夙死死缠住,杀招如潮,分身乏术。

霎时,守阵告急。

缺口被不断地撕开,萧钰毫不迟疑,抬剑便顶上前,斩下一名疯魔战奴。

可她伤势已重,灵息紊乱,每挡下一人,自己也随之被反震,护体灵息愈发涣散,身影在杀阵间摇曳,犹如残灯风前。

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剑刃染红,她却一步不退,只盯着那即将完成的术阵,不容有失。

生与死之间,她独自拦下了命运的破口。

就在杀阵将破未破的边缘,耶律屋质忽然闭目凝神,五指疾掐诀印,掌心灵纹翻涌。

“风起北山,地锁玄冥——”

他低声咒语如梵音回荡,灵息鼓荡,金色灵光自他周身腾起,如雷霆交缠,又若星河倒卷,直冲天际。

“困!”

他掌心朝地猛地一按,术阵光芒暴涨,一道结界轰然张开,硬生生将最外围一圈战奴与邪气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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