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城的晨雾尚未完全散去,但城头之上,那面代表着平西伯吴三桂的旗帜,早已被一面崭新的、绣着日月山河的大明龙旗所取代。
这场所谓的“攻城战”,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武装游行。真正参与了战斗的,只有乌尔迈率领的数百名蒙古兵,以及皇家火枪骑兵打了几轮压制性的齐射。当牟文绶率领的山东兵主力,气喘吁吁地赶到城下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城门之内,数百名关宁守军,早已在官军将领的要求下,将手中的兵器分门别类地堆放在墙角,然后一个个抱着头,整整齐齐地蹲在地上,等待着被收编。这座山海关东面的重要卫城,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便兵不血刃地易主了。
守城的把总史保,也蹲在降兵的队伍里。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些军容鼎盛、气势逼人的朝廷官军。他的心中,后怕与绝望交织。他知道,以城中那点可怜的兵力,和早已涣散的士气,抵抗是毫无意义的。他甚至庆幸自己投降得早,若是他当时头脑发热,下令顽抗,怕是不用等官军攻进来,他手下那些早就想投降的兵,就能先把他给绑了,当作投名状献上去。
就在史保胡思乱想之际,一个亲兵模样的人,拿着一封文书,走到了英国公张世泽的面前。那封文书,正是史保在城破之前,派人送往山海关求援的信件,只是信使半路被官军截获了。
张世泽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他没有当场销毁,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怀中,心中,已然另生一计。
他目光扫过那群蹲在地上的降兵,朗声问道:“你们当中,何人是此城守将,把总史保?”
史保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一个激灵,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他以为,这是要秋后算账了。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地答道:“罪……罪将史保,在此。”
“起来吧。”张世泽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国公爷有事与你相商,随我来。”
史保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跟着张世泽,走进了原先自己的守将府,如今已成了朝廷大军的临时指挥所。
一路上,他看到了官军正在对降兵进行甄别。他心中清楚,自己手下这几百人,成分复杂。其中大部分,都是像他一样,在本地新募的兵丁,家眷亲属,都在山海关内,或是周边的卫所。而另一小部分,大约只有十余人,才是吴三桂从关外带来的,真正的关宁军精锐。
然而,无论是本地兵,还是关宁精锐,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他们的家人,几乎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本地兵的家属,随着朝廷大军的推进,很快就会被“安置”起来。而那些关宁精锐的家眷,则大多留在了京师。
吴三桂以为,可以用家属来挟制这些兵卒,为他卖命。但他却忘了,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同样可以用这一招,甚至用得更高明。吴三桂用的是“挟制”,是威胁;而皇帝用的,却是“保障”,是恩威并施。
这种心理上的反差,早已在军心之中,埋下了分裂的种子。
指挥所内,张世泽屏退了左右,亲自为史保倒了一杯茶。这突如其来的礼遇,让史保更是手足无措。
“史把总,不必紧张。”张世泽开门见山,“本公今日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看着史保,缓缓说道:“想必你也清楚,如今的天下,是何等光景。圣上亲政以来,西北、西南捷报频传,内平流寇,外拒强敌。京城之内,贪官污吏被一一清除,治安为之一新;京城之外,朝廷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大明中兴之势,已是天下归心。”
“反观吴三桂,”张世泽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屑,“他坐拥雄兵,却不思报国,反而拥兵自重,勒索朝廷。如今更是狗急跳墙,意欲投靠满清,引狼入室。此等行径,早已尽失民心。本公可以告诉你,你们关宁军中,绝大部分的兵丁,都不愿随他一同去做那遗臭万年的汉奸。他们盼着投降,盼着朝廷能赦免他们,给他们一条活路。”
张世泽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史保的心坎里。他确实能感受到,手下的兵,早已对吴三桂离心离德。
“国公爷……”史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罪将……罪将愿为朝廷效死!”
“好。”张世泽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那封史保写的求援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封信,是你写的吧?”
史保看到信,脸色瞬间惨白。
张世泽却笑道:“别怕。本公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你的家人,本公已派人去安置妥当,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安然无恙。你的前程,你的性命,乃至你全家的安危,现在,都在你自己的手中。”
史保闻言,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张世泽重重叩首:“国公爷大恩大德,史保没齿难忘!只要能保全家人性命,便是让罪将上刀山,下火海,罪将也万死不辞!”
“很好。”张世泽满意地看着他,从怀中,又取出了另一封信。
“这封信,你替本公,想办法,亲手交到吴三桂的手中。或者,不必亲手,但你必须保证,信中的内容,能一字不差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张世泽将那封信,交到了史保的手中。
“这里面的内容,你不用看。你只需要完成任务。事成之后,你便是朝廷的功臣。你失去的,本公加倍还给你。你若是失败了,或是存了别的心思……”张世泽没有再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寒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史保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封信,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在他手中,却重如千钧。他知道,这封信,将决定他的生死,他家族的荣辱,甚至可能,会影响整个战局的走向。
他咬了咬牙,将信紧紧揣入怀中,对着张世泽,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国公爷放心,罪将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定将此信,送到吴三桂的面前!”
张世泽看着他那副决绝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这步棋,已经落下。
一个针对吴三桂的反间计,已然悄然启动。接下来,就看这位被逼上绝路的史把总,如何去演绎这场关乎生死的戏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