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金色烙印,烫得像心口上直接烙了一块烧红的炭。
那不是热,是一种灼烧灵魂的哀鸣。像一只被遗弃了无数个纪元的看门犬,终于嗅到了主人残留的气息,拼了命地想叫,喉咙却被无形的规则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这股灼痛感,成了唯一的路标,粗暴地拽着方闯,也拽着他身后的一家人,走向迷宫的最深处。
“秩序”的同化之力,在这里浓郁得几乎成了黏稠的液体,无孔不入。
“父亲,你的步幅偏差了零点三厘米,建议修正。”方小雷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线,听不出半点情绪。
他顿了一下,机械地转向身边的蓝姬。
“母亲,您的能量护罩形态非最优,存在百分之二点一七的能量逸散。建议修正为标准球体。另外,你的呼吸频率与当前空间熵增不匹配,建议调整为每分钟十二点四次,以达到最高生存效率。”
他走路的姿势,每一步的间距,都和周围的环境一样,精准得毫无人气。他眼中的世界,早已不是通道和岔路,而是一组组等着他去最优解的方程式。
“小雷?”蓝姬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叫我妈就行了。”
方小雷的头颅以一种非人的角度微微一偏,似乎在处理一个陌生的指令:“‘妈’,非标准化称谓,易产生情感冗余,处理优先级较低。建议使用代号‘母亲’。”
蓝姬想去拉儿子的手,却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
她感觉自己的“自我”,正在被一个更庞大,更正确的“公理”所取代。这片空间在排斥“生命”这个概念本身。
生命,就是最大的不规律。
方闯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将蓝姬和两个孩子揽得更近了些,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校准”视线。
终于,他们走出了最后一条笔直的通道。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空无一物。
这里是一个无法用尺度丈量的巨大空洞。没有上下左右,四壁,穹顶,地面,全都是一种泛着绝对白光的,光滑到不存在任何瑕疵的平面。那些墙壁,就是【归序之牢】的基石,是宇宙间最坚不可摧的“绝对公理”。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因为“声音”需要介质。这里没有任何温度,因为“热量”是一种无序的分子运动。
这里只有“存在”本身,纯粹,绝对,令人窒息。
空洞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座无法形容其材质的,漆黑的立方体。它就是【万梦之源】的囚室。它不散发任何气息,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就仿佛能将一切靠近它的概念都吸进去,归于虚无。
而在那座漆黑囚室的正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一颗小小的,晶莹剔透的水珠。
它看起来,就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眼泪。
“都他妈别看!”千幻赌徒的声音,第一次在他们脑中炸响,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把意识给我收回来!这玩意儿能把你们的魂儿活活看穿,然后从另一头漏出去!”
晚了。
所有人的意识,在看到它的瞬间,都被狠狠地拽了进去。
那不是悲伤的洪流,那是悲伤的奇点。是宇宙诞生之初,第一个关于“失去”的念头。是所有“求不得”的根源。是能让“绝望”这个概念本身都感到绝望的终极混沌。
这颗小小的水珠,与周围绝对的“秩序”和“空无”,形成了一种恐怖的平衡。它没有被净化,秩序也没有被它污染。两者就像宇宙的两极,被强行钉在了一起,互相折磨,直到永恒。
“目标物:时空奇点,性质:概念混沌,威胁等级:无法估算……”方小雷的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吐出分析数据,“修正方案……删除……删除失败……归档……归档失败……”
“操……还真他妈是这玩意儿……”千幻赌徒的声音里只剩下一种几乎要凝固的沉重,“‘源头’的第一滴泪。”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方知缘,忽然抬起头。
她的小脸煞白,怀里焦黑的本子封皮上,那些被规范好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被修复的乱码,像一张爬满了死机代码的脸。
她指着那滴悬浮的水珠,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承受的颤抖。
“它……它在‘哭’。”
“它在‘哭’‘家’……”
“在‘哭’‘自由’……”
“家……?”那个平直得像机器一样的声音,从方小雷嘴里发出,却带上了一丝百万分之一秒的卡顿和迷茫,“定义……错误。无法归档的……冗余概念……”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捅进了方闯的灵魂深处。
他内在世界里,那颗由家人情感构筑的【心象归乡】光核,猛地一颤。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家”,是这混乱宇宙中的一个小小异类,一个需要他拼命守护的孤岛。可现在,他发现,宇宙最混乱,最恐怖的源头,那个被“秩序”囚禁的庞然大物,它所哭喊的,它所渴望的,竟然也是同样的东西。
“疯子!你别乱来!”千幻赌徒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都变调了,“那不是眼泪,那是宇宙的破产清算书!碰一下咱们都得跟着陪葬!”
方闯动了。
他没有去想后果,也没有去衡量利弊。
他只是向前迈出一步,伸出手,要去触碰那滴浓缩了整个宇宙负面情绪的眼泪。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及那颗晶莹水珠的刹那。
嗡——
那座漆黑的,代表着绝对静止的囚室立方体,所有的表面上,突然沸腾般地亮起了亿万道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
这些符文不再是二维的图案。
它们从墙体中“长”了出来,像活物一样互相链接,彼此咬合,在方闯和那滴眼泪之间,瞬间构筑成了一道由纯粹“规则”组成的,密不透风的金色屏障。
“老东西……你还真把自己变成一台机器了。”千幻赌徒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个冰冷、宏大,不属于任何生命体的声音,从屏障之后传来。那声音,正是之前在悲伤之城的老者,但此刻却去掉了所有的人性化情绪,只剩下绝对的公理。
“样本方闯,情感溢出,超出阈值。启动最终修正协议。”
“逻辑谬误已锁定。伪装权限已撤销。”
“入侵者,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需要被格式化的乱码。”
“这里,是‘秩序’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