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住寝室的学生,吃饭的饭盒搪瓷缸子,都放在自己的床头。
因此每次回寝室吃饭,要去自己的床前拿吃饭的家伙,都得打仗似的翻山越岭。
今年刚分来的赵老师,是葛雪娇曾经的同学。葛雪娇便想借由同学关系,能行些自己的方便。
她和赵老师商量,要把自己吃饭的搪瓷缸放在他宿舍里。
这样在需要去寝室里拿缸子的时候,就不用在满寝室里挨挨挤挤的床之间翻来翻去了。
赵老师碍于曾经是老同学的面子上,答应了她的请求。
从此她便经常出入于赵老师的宿舍里。
直到天气暖和脱掉棉衣,被李帆发现她怀了五六个月的身孕。
葛长锋和李帆在合计这件事情的时候,心里是有欢喜的成分的。
他们觉得这样一来,葛雪娇就没有了在初中三年级“长蹲”的理由。
而且肚子里的孩子,是那个吃商品粮的赵老师的,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呢!
在葛长锋和李帆满心幻想着,葛雪娇能奉子成婚,嫁给赵老师时,赵老师却始乱终弃,怎么也不同意娶葛雪娇了。
“我是一时糊涂,被她给引诱了。”他对着帮他们调解事情的一位老教师说。
好像他是受害者,被葛雪娇霸王硬上弓了似的。
“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师范,又在师范学校里谈了个志同道合的女朋友。”
原来他有女朋友,不过是在邻乡的学校里,没和他分配在同一个学校。
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委委屈屈哭哭唧唧的,真是让人无语!
这会儿葛雪娇没有在这儿,要是在,肯定会撕烂他的嘴。
这也是不能让她在场的原因。
葛长锋腰里挂着个尿袋子,坐在小赵老师的床上,没有说话。
自从他得了这个病,人就沉默了不少。
当初医生断言,只做透析,不换肾的话,也就三五年的事儿。
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
对于葛雪娇考师范的执着,他一直是反对的。
他感觉这个女儿太不懂事了。
以前自己好好的,是村里的信贷员。明里暗里的没少捞钱,家里经济还行,也就由着她了。
自从三年前自己得了这个病,钱都送进了医院里不说,还死不了活不好的。
她要是不再上学,不仅不用再交学杂费,出去打个工,一个月也能给家里拿回来几百块钱。
就算找个人嫁了,还能收一笔彩礼,给自己治病。
可是她心比天高,说人家有奋战八年的,她这才上了三年,怎么能轻言放弃。
问题是李帆那个娘们儿也站她一边。
她说:“她上学一年的学杂费也就百几十块钱,不够你上医院去一次的,就算省下来,也不济什么事。”
“你看看我们姊妹仨,老大家的在信用社上班,老二家的在学校里当老师,都是吃皇粮的。”
“如今就你这个样儿,我这一辈子是指望不上了。天宇还小,家里要想出个吃商品粮的,我还不能指望指望我闺女?”
这个臭娘们,还是要和人比!
这是给她脸了,要是在以前,她敢这样和自己说话,早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了!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扇她耳光的酸爽,如今也只有在心里想想的份了。
“再说了,”李帆依然喋喋不休,“你忘了吗?那一年孙瞎子给她算命,还说她命里有富贵。”
“富贵也得去争取,不争取能从天上掉下来吗?”李帆乜斜着她的倒三角眼,“她自己愿意上去争,这是好事。”
“咋能为了眼巴前这点儿小利,挡了咱家的富贵呢?”
“她富贵了,咱家天宇以后就有依仗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儿子!
“孙瞎子的话你也信,”葛长锋气不过,“他要是算得准,咋不给自己算个老婆!”
“咦,你这就属于强词夺理。从古到今,医生不治自己病,瞎子不算自己的命,你忘啦?”
“你们姐仨,数你嫁的差,你后悔了是吧?”葛长锋把话题又拎回去:“现在你后悔了,当初为啥要把我诓苞米地里,解我的皮带?”
自从到他们家,李帆都不记得这句话他说了多少遍了!
他这个人就这样,这件事上说不过你,就得转移到那件事上去。
就是一定要找一个能说得过你的事情来。
自从他生了病,不能也不敢再动用武力制服李帆。
平时两个人抬杠磨嘴时,他说不过李帆,最终都要回到“你为啥把我拉苞米地里”这个辩题上来。
每次一说到这件事,李帆就不再和他歪着头辩理,而是不战而败,草草收兵。
这招屡试不爽。
典型的没理占七分。
如今在葛雪娇是否应该复读这件事上,葛长锋总算占了一点儿理。
复读了五年半,不但连师范学校的门槛也没摸着 ,还被人搞大了肚子!
说没摸到师范学校的门槛也不完全对,至少她摸到了从师范学校的门槛里走出来的小赵。
不但摸到了,怀里还揣上了人家的种!
要是小赵认下这门亲事,他们也就认了。
不管怎么说,葛雪娇复读五年,目的就是为了考上个中专师范啥的,成为公家的人。
如今虽然未婚先孕,不能再继续复读,没有了成为一名师范生的可能,可是她也不算和师范完全无缘。
最起码给肚子里的孩子找到了一个上过师范学校的爹。
可问题是人家不愿意接手她们母子!
李帆对着哭唧唧的小赵训斥:“亏你还是个男人,你还委屈上了,吃亏的可是我们家娇娇!”
“她吃什么亏了,她又没有出什么力气,肚子里还白得了一个孩子!”
这时小赵的爸妈总算是赶来了。他妈妈第一句话,就震碎了葛长锋和李帆本来就四分五裂的三观。
这是怎么说的?葛长锋和李帆觉得他们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不过总算明白,小赵这哭唧唧的性格是怎么来的了。
从小赵到他爸妈,三口人一致表示,不能接受葛雪娇。
他们的理由很充分,儿子已经跳出了农门,总不能放着现成的商品粮儿媳妇不要,去娶一个没有工作的村姑——哦,现在已经是村妇了。
这样的话,将来还要过干农活的一头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