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处直开始详细解释,语气就像在传授什么重要的战术要领:“走了一天路,脚在鞋子里闷着,出汗、摩擦,容易起水泡,也容易藏污纳垢,引发感染。”
“用热水泡一泡,能活络血脉,消除疲劳,让第二天走路更有劲!更重要的是,能软化脚上的老皮和可能磨出来的水泡,及时清理,能大大减少烂脚、化脓的风险!”
他看到有些人脸上还是将信将疑的神色,便举了个例子:“你们都知道辎重营里面那个冯瘸子吧?他可不是打仗伤的!就是当年跟着王嘉胤大元帅转战的时候,不注意洗脚,脚上一个小口子感染了,最后烂得深可见骨,差点把命丢了,后来虽然保住了命,但一条腿就废了!这就是血的教训!”
这个身边的例子极具说服力,许多军官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刘处直继续深入,将这件事提升到了纪律和战斗力的高度:“诸位想想,咱们要是有一半的弟兄因为脚伤走不动路,还打什么仗?跑都跑不掉!”
“反过来,如果咱们全营上下,人人都有一双不怕走、不怕跑的铁脚板,那咱们的机动性就能更强!能更快地调动兵力,能更灵活地穿插迂回,能更有效地躲避官军围剿!这洗脚,看似小事,实则是保命、保战斗力的头等大事!”
他看向各营主官,命令道:“这件事,和识字一样,也要作为一条军规贯彻下去!回去告诉你们手下的每一个弟兄,以后驻扎下来,只要有条件烧热水,各哨、各队必须组织弟兄们轮流用热水烫脚!”
“军官要带头,要把检查弟兄们洗脚、处理脚泡,当做和检查兵器、巡查岗哨一样重要的事情来抓!我要不定期派人到各营抽查,若是发现哪个营的弟兄普遍脚上有严重溃烂,我拿你们这些营官、千总是问!”
李茂首先表态,他朗声道:“大帅思虑周全!这确实是维系我军根本的好法子!属下回去后,立刻在我营中推行,从我做起,每日必用热水洗脚!”
刘体纯也郑重说道:“大帅放心,属下明白此事关乎行军根本,定当严格督促。”
郝摇旗听完后说道:“行!大帅,俺老郝记住了!以后保证天天洗脚,也盯着那帮兔崽子们洗!”
刘处直看着台下军官们从最初的疑惑、不在意,转变为现在的重视和接受,心中稍感欣慰,改变积习非一日之功,但只要从上到下形成风气,严格执行,假以时日,必见成效。
“好了,要说的就是这些,随营学校、识字、洗脚,这三件事,都是咱们强基固本的要务!望诸位谨记于心,落实于行!散了吧!”刘处直终于结束了这次内容丰富的会议。
军官们议论纷纷地散去,可以想见,随营学校和军官必须识字的决定,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军中掀起怎样的波澜。
散会后,刘处直片刻未歇,立即带着宋献策和李茂等营官以及几个亲兵,直奔位于罗家山后山较为僻静处的孩儿营驻地。
孩儿营的驻地井然有序,七八百名年纪在十二岁到十六岁之间的少年,刚刚结束上午的操练,正在休息。
他们大多数人虽然穿着旧衣,但是脸上却没有菜色,并且眼神比普通流民多了几分坚毅和纪律性。
这些少年,有的是阵亡义军的子弟,有的是沿途收拢的孤儿,他们是这支队伍未来的希望。
看到刘处直一行人到来,负责管理孩儿营的陈石头和李来亨立刻吹响了竹哨,大声呼喝:“集合!大帅到了!”
少年们显然受过严格训练,尽管有些慌乱,但还是迅速按照平日编组,排成了还算整齐的队列,一张张稚嫩却认真的脸庞望向刘处直,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好奇。
刘处直走到队伍前方的一块大石上站定,看着下面黑压压的脑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大部分孩子本应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却要在这乱世中,拿起比他们还高的长枪。
“孩子们!”在他们面前刘处直的声音就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你们在这里,吃得饱吗?睡得暖吗?”
少年们愣了一下,参差不齐地回答:“饱……”、“暖和……”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爹娘都不在了。”刘处直的声音低沉下来,“我的爹娘,也很早就死了,这世道,不让人活啊!”
这句话瞬间拉近了他和这些少年之间的距离,许多孩子的眼眶开始发红。
“但是,咱们不能就这么认命了!”刘处直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咱们为什么拿起刀枪?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让像咱们一样的穷苦人,以后都能活下去,能吃饱饭,不受官府豪强的欺压!是为了给死去的爹娘,给战死的叔叔伯伯们,讨一个公道!”
他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少年们:“你们年纪小,但你们是咱们这支队伍的种子!是未来的希望!你们看——”刘处直指着身旁的李茂、高栎等人。
“这些营官们,他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许还在给卫所老爷放牛,也许还在土里找散落的粮食果腹!他们能有今天,是靠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你们,也一样有机会!”
少年们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神中的渴望更加明显。
“但是,光会拼杀,不够!”刘处直话锋一转,“要想带好兵,打胜仗,让更多的兄弟活下来,就得长本事!得学东西!过去,咱们只能零零星星地教你们点武艺以及带兵的本事,以后,不一样了!”
他大声宣布:“我决定,在咱们孩儿营的基础上,成立随营学校!你们,就是随营学校的第一批学生!”
“在学校里,你们不仅要继续练武,强身健体,学习弓马刀枪!你们还要读书、识字、学算术!”
听到读书识字,少年们中间响起一阵更大的骚动,读书,那是只有地主老财家少爷才能做的事情啊!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刘处直笑道,“觉得读书是少爷们的事?错了!读书识字,是为了让你们明白道理,知道咱们为什么而战!是为了让你们将来当了哨官、什长,甚至像李、高二位将军一样当了营官时,能看懂地图,能理解军令,能调度兵马,不会因为看不懂一个旗号,就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他顿了顿,让这个概念在少年们心中扎根,然后继续说道:“而且,教你们打仗的老师,不是那些老秀才,是咱们营里那些受伤的老兵!是独臂的张叔,是瘸腿的李伯!”
“他们可能不认得几个字,但他们打过很多场仗,他们知道怎么在箭雨里冲锋,怎么在包围圈里突围,怎么识别官军的陷阱!他们用血换来的经验,现在,要毫无保留地教给你们!”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少年们的热情,由那些他们平日就挺尊敬的老兵来教,这太有吸引力了!
“你们想不想成为像高将军那样,能带领数千大军的将军?”刘处直高声问道。
“想!”少年们用尽力气吼道,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你们想不想让死去的爹娘、让战死的叔叔伯伯们,为你们骄傲?”
“想!!”
“那就要抓住这个机会,认真学习!在学校里,不怕你笨,就怕你不努力!谁学得好,表现突出,将来提拔军官,优先考虑!甚至,表现特别优异的,我会亲自授予他一把精制雁翎刀。”
“未来,咱们队伍的骨干,就在你们中间产生!咱们能不能推翻这吃人的世道,建立一个让穷苦人都能吃饱饭的天下,希望,就在你们身上!”
“誓死追随大帅!”
“努力学习!多杀敌人!”
少年们群情激昂,纷纷挥舞着拳头,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往光辉未来的道路,而读书识字,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激励完孩儿营的少年,刘处直立即投入了随营学校具体的筹建工作中,他首先与宋献策、李茂以及孩儿营里面的管理人员一同确定了教习的选拔标准,也不是说是个伤残老兵就能当教习的。
在一间临时充作办公室的老木屋里,刘处直对着几人说道:“教习人选,首要的是战阵经验丰富,至少参与过五次以上大战,负伤原因必须是在战场上英勇作战所致。”
“其次,口齿要相对清晰,能把事情说明白,再者,人品端正,有耐心,愿意教导后辈,凡是符合这些条件的伤残弟兄,都由各营上报,我们逐一核实。”
宋献策补充道:“大帅,是否还可以考虑,有些老兵虽未残疾,但年纪较大,不再适合一线冲杀,是否也可以聘为教习,专司某一项技艺,比如弓箭、或是埋锅造饭、构筑工事这类?”
“先生所言极是!”刘处直点头,“就这么办,待遇嘛,就按早上宣布的,领过抚恤的月饷一两,未领的月饷三两,此外,可以通知李中举,教习在熊耳山中的直系亲属,在分配粮食、衣物时,优先保障。”
李茂笑道:“大帅这待遇一出,我估摸着不少老弟兄都会动心,尤其是那些无家可归只能去山寨里面了此残生的兄弟,每月三两银子,可是肥差了,还能继续留在营里,不受人白眼。”
标准定下后,刘处直又亲自草拟了学校的初步课程规划,除了昨日商议的战阵技艺、行军布阵、战例研讨、文化识字、基础算术外,他还特意加了一项精神训导。
由他本人或宋献策定期宣讲,内容就是阐述义军的宗旨、纪律要求,以及为什么而战,旨在统一思想,凝聚人心。
“算术方面,先从最简单的加减乘除开始,教材我想办法编撰,至于几何、三角函数之类的,孔有德营中的全节千总他精于此道,我后面亲自去请他让他有空时来上上课。”
忙碌了一整天,当夕阳再次将罗家山染成金红色时,随营学校的骨架已然初步搭建起来,选拔教习的命令已经下发各营,孩儿营的少年们情绪高涨,军官们也开始私下里议论着识字命令,有的愁眉苦脸,有的摩拳擦掌。
刘处直站在山坡上,望着山下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篝火的大营,心中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