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椒县城内,义军士卒们默默地收拾着行装,空气中弥漫着失败后的沉闷与即将再次长途跋涉的疲惫,仅仅休整了一日,又得继续行军了。
刘处直站在县衙庭院中,看着亲兵们将舆图卷起,神色冷峻,高栎和宋献策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
“大帅,就此西返,着实可惜啊,南京的繁华,眼看就差一步……”高栎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遗憾,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一步?那一步是天堑。”刘处直的声音有些无奈,“这非战之罪啊,我们义军现在没有水军,我保证以后我们会打回去的,但现在我们在那边扛着没有一点好处。
卢象升据说已经上任五省总理了南直隶就是他的防区,关宁军也调给他指挥了,现在他的老虎须不是那么好捋的,等他真从背后赶来再想走就难了,咱们先回河南再说。”
次日拂晓,义军拔营而起,队伍依旧庞大,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径,沉默地向北行进,再次渡过池河时,看着那不过数丈宽的河面,想起长江的浩瀚,不少人都发出无奈的自嘲声。
“瞧瞧,这才叫河嘛!长江那阵势,真他娘的不是给人过的!”闯塌天刘国能骑着马,对着河水嚷嚷,试图驱散队伍里的压抑气氛。
左金王贺锦瞥了他一眼:“行啦,老刘,过了这河,前面路还长着呢,省点力气,说不定啥时候就得和官军干一仗。”
义军绕开了驻有重兵的寿州方向,取道霍丘县,霍丘不久前才被张献忠攻破,闻风早已丧胆,义军过境如秋风扫落叶,补充了些许粮草,并未遇到像样的抵抗。
队伍继续北上,进入颍州地界,随即转向北方,目标直指亳州,亳州乃河南与南直隶交界处,也曾被义军围困过,此次再来,城防加强了许多。
但守军见流寇势大,不敢出城野战,只求守住城池,刘处直也不需要再攻破一座城,粮食什么的都还有很多,大军绕过亳州城,在城外乡村扎营休整。
也正是在亳州地界,派往四面八方的侦骑如流水般将消息带回。
傍晚,刘处直大帐内火把通明,各营掌盘子齐聚。
刘处直将一份侦骑刚刚送来的紧急军报按在粗糙的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消息确定了。洪承畴已经率秦兵出关了。”
帐内顿时一阵骚动。
“洪剃头出来了?到哪儿了?”扫地王张一川急声问道。
“探报说,他亲率秦兵主力,十天前出的潼关,现在到了河南汝宁府西平县,离归德府不远了,看其兵锋所向,是冲着我们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所有在中原的义军来的。”
改世王刘希尧说道:“这驴日的洪承畴,碰到他准没好事,从陕西过来这么远,他居然还真不辞辛劳。”
“他是朝廷的五省总督,负责中原剿寇事宜,我们闹出这么大动静,连凤阳都打了,他怎能不来?”宋献策冷静地分析道,“其势正盛,携秦兵出关,意在寻求我义军主力决战。”
刘处直点了点头,接过话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洪承畴精锐尽出,关中必然空虚!这是个机会!天赐良机!”
他猛地一拍地图,“我等即刻转向西进,趁其大军还在河南,利用我义军马匹众多的优势杀回陕西去和闯将会合!咱们老家都在那儿,人熟地熟,正好可以重整旗鼓,闹他个天翻地覆!让洪承畴首尾不能相顾!”
听完刘处直的建议后,帐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回陕西?这个提议让许多掌盘子脸色复杂。
首先开口的是左金王贺锦,他皱着眉头:“回陕西?大帅,兄弟们好不容易从那个穷山沟里打出来,见识了中原的繁华,连南京的边儿都摸到了,现在又要回去啃黄土、喝西北风?弟兄们怕是不情愿啊。”
“是啊大帅!”刘国能附和道,“陕西连年大灾不是大旱就是大水,年年蝗灾不断,树皮都吃光了,回去吃啥?跟官军兜圈子是痛快,可弟兄们也得吃饭啊,我看河南、湖广就好得很,粮草好筹措。”
就连一向比较支持刘处直的马守应也说道:“大帅,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洪承畴既然敢倾巢而出,岂能不防着老巢?潼关天险,岂是那么容易打回去的?就算打回去,面对一个穷的叮当响的陕西,官军四面合围断掉粮食来源,我等岂不是自陷死地?”
扫地王张一川更是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去不去!老子刚想着南京的龙椅没坐成,正憋着火呢,好歹也得在河南、湖广找个大府大城快活快活,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刘处直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看着一张张或反对、或犹豫的面孔,知道自己的提议无法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义军联盟本就松散,各家掌盘子都有自己的算盘,尝过了中原和南直隶的甜头,谁还愿意回到那苦寒的西北之地?
“你们……只看到眼前的吃喝快活吗?”刘处直试图做最后的努力,“洪承畴大军在外,正是我等扩充实力的最好时机陕西到处都是逃兵老百姓也有一定的武装!有了实力,方能图谋大事!整日流窜,终非长久之计!”
“大帅,你的话在理。”贺锦叹了口气,“但兄弟们提着脑袋造反,图的是啥?不就是一口饱饭,一时痛快吗?陕西给不了这些的,不过我老贺这里答应你,若是大帅日后再来中原,只需一句话我老贺便来麾下听指挥。
旁边的王文贤说道:“刘大帅要回,是因为你的本部人马多是陕人,或许愿意跟你走,但我部下的弟兄,多是后来加入的豫楚之人,他们不愿去啊。”
话已至此,刘处直知道无法挽回,联盟至此,也该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挥了挥手:“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既然诸位不愿西返,我刘处直也不勉强,如此,我等便在此分道扬镳吧,我自率本部弟兄寻机返回陕西,诸位……各自珍重,来日方长!”
帐内再次沉默,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分歧的释然,也有分别的伤感,更有对未来的迷茫。
“大帅珍重!”
“刘兄弟,保重!”
各位掌盘子纷纷拱手,陆续退出大帐,轰轰烈烈的鲁山大会盟,数十万义军转战数千里的壮举,最终在南直隶亳州的郊外,因战略分歧和洪承畴的出关而悄然落幕。
翌日,义军大队人马开始分开,刘处直率领本部人马,坚定地向西开拔,而其余各部,则如同退潮般,或向南流入湖广,或散入河南腹地。
刘处直现在的队伍虽不及联盟时庞大,但皆是自己的老兄弟说实话要是野战还是指挥他们更得心应手,从亳州西北方向进入归德府鹿邑县,并未停留,迅速北上。探知洪承畴大军尚在汝宁府北部,他们巧妙地避开官军主要通道,经睢州、过于开封府城外,一路向西疾行。
路途漫长,但归心似箭,虽然前途未卜,但一想到是打回老家去,这些陕西汉子们又焕发出了新的斗志。
“娃他娘,等着,额快回来了!”有老兵望着西北方向喃喃自语。
“这回回去,如果经过渭南非得把那个狗县丞的脑袋拧下来!”有人发着狠话。
三月初的河南,已是春意盎然,但他们的脚步却无暇欣赏这春光,穿过汝州府,队伍终于进入了河南府地界,刘处直没打算回熊耳山,队伍的人数和马匹都太多了自己回去歇一段时间消耗的是山中存粮,而且现在工坊也没做出多少装备,此次从凤阳武库缴获了数千副各式铠甲,各类刀剑储备也还充足,暂时没必要回去,只是派人把伤残的弟兄安置在了山寨里。
这一日,前面探路的侦骑来报,已抵达灵宝县境,灵宝已属豫西地界,再往西走就是潼关了!
刘处直立马于一处土坡上,极目远眺。远处,黄土塬的轮廓已然在望,风中带来的气息,都仿佛带着故乡黄土的熟悉味道。连续行军近月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李虎跟在他身边,指着前方:“大帅,过了灵宝,便是阌乡,然后就是潼关了,洪承畴大军东出,但为了防止我们再回去潼关守军我觉得肯定不少。”
刘处直点了点头,洪承畴以为我们还在南直隶或者中原流窜,绝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杀回了老家,传令下去,在灵宝好生休整两日,多派侦骑,打探潼关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