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湟河两岸,村民已然离开此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青莲和虚阳二人看着刚刚王寡妇消失的一幕,顿感不妙,水中一定有东西。
“孙叔,再回到那个地方,要快!”青莲焦急地盯着泛起波纹的地方。
老孙头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便没有多说什么,急忙调转船头,又朝着那个让他恐惧的地方划过去。
浑浊的河水中,除了消失的王寡妇,河底搅起的泥沙,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从船上看去,与刚刚没有两样。
“虚阳,你说刚刚在水下看不到东西,只能靠摸索才发现王寡妇被固定在泥沙中的,对吧?”
青莲忽来地一问让他有些诧异,他点了点头,“没错啊,下面的水很浑浊,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靠双手去摸,怎么了?”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刚刚在下面的时候摸到的根本不是王寡妇的尸体呢?”
眼前的景象让青莲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疑云。
这个大胆的猜测,让虚阳惊了一下,他仔细回忆着刚刚在水下摸索的过程。
“不应该啊,我不可能连尸体或者是其他的东西都摸不出来啊,王寡妇的尸体僵硬,在水下和木头一样,硬邦邦的。”
青莲沉思片刻,转头说道:“水下浑浊不堪,视线几乎没有,河流冲刷带来大量的泥沙,‘直立尸’僵硬的身体又和一般死物没有区别,如果是有其他东西,咱们也未必能发现。”
此话不无道理,湟河常年累月将上游两岸的黄土冲刷下来,到了湟河村这个靠近下游的地方,水流一旦平缓,泥沙大量堆积,河床抬升,当真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般也不会被发现。
虚阳皱了皱眉,似乎对青莲的话也有了一些赞同,只见他神色肃穆,闭目凝神,存想自身与天地浩然正气相通,心神沉入丹田,引动天师府雷法真炁,双手叠了一个法诀,右手呈剑指凝聚一丝精纯的雷电之力,紫白色电光隐现,引而不发。
剑指快速入水,稳准狠,指尖雷光接触到水面的瞬间,心神高度集中,意念随着剑指雷光一同沉入水底,摒弃杂念,专注于感知剑指雷光传递回来的一切波动。
与此同时,口中默诵天师府的“水府通明雷光映彻咒”:“九天应元,雷声普化。水府洞开,浊浪澄明。吾奉天尊敕令,剑指为眼,雷光作烛。照彻幽冥,洞察渊薮,妖氛邪祟,无所遁形。泥沙沉滞,难掩真形,江河湖海,水脉通灵。敕令:雷光映彻,水府通明……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出口,剑指处的雷光在水中扩散开来,虚阳心神与铺开的“雷炁场”相连,浑浊的河水,漂浮的生物,水草,甚至是隐藏在浑水下的异常之物,在此刻都在他的感知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数息之后,虚阳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有东西,青莲,真的让你说中了,下面果然有东西。”
闻言,青莲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此刻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了,忙问道:“探测到什么了?”
“淤泥深处……有一股很强大的阴气,很沉……像是河床上的石头。”虚阳的手指在水中微微颤抖,“不对,不对劲,这阴气来源于活物,不是死的,我能感觉得出来,它在抵抗我的探查。”
青莲的眼神中闪过惊疑,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沉声道:“看来这条河下面另有玄机啊,虚阳,行了,不用探测了。”
虚阳顺势收功,扭头看着青莲,眼中尽是不解,“怎么了,我再探测一会儿基本上就能找到它的全貌了。”
青莲摆了摆手,“没用的,既然抗拒你的探查,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找到它的真实样子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把那东西直接弄上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邪祟,竟然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弄这样的把戏。”青莲当即立断,看着撑船的老孙头,“孙叔,船上可有绳子和重物?越长越好。”
老孙头虽然被吓得够呛,但看到这两个道士如此镇静,便也强打着精神,在船舱的一堆杂物中翻找着。
“有……道长,小老儿我找到一根用来捆绑渔网用的麻绳,很长。”说着,便从那一堆杂物中抽出来一根长约近二十米的拇指粗的麻绳,“重物……重物……哦,对了,船上有个固定用得小铁锚,平日里河上浪头大,全靠这个拽着船呢。”
很快,老孙头就从船尾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锚拿了出来,青莲见状给虚阳递了个眼神,显然,老孙头一个人端着这个锚还是有些吃力的,便让虚阳过去搭把手。
很快,铁锚被系在了那根粗长的麻绳上。
青莲接过绳锚,几十斤的铁块在手里沉甸甸的,扯动着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她还在咬着牙坚持着,目光死盯着王寡妇刚才站立的那片水域。
“为我护法,谨防下面那东西做出强烈抵抗,暂时以雷法封其周围,稍微阻挡它下拉的力量,我试着将它拽上来,见见这庐山真面目。”青莲深吸一口气,将船锚在头顶高高举起,瞄准对面的那片水域,用力抛了出去。
噗通……
铁锚带着后面长长的绳子,精准地砸向了水面,溅起一片水花,迅速沉入河底。
而虚阳则在一旁的船边上,口诵“玄帝摄鬼神咒”:
“乾元大将,头戴三辰。披发元象,真炁威灵。辅助大道,龟蛇合形。鼻如山岳,努目光明。牙如剑树,手把七星。天魔外道,鬼魅妖精。见吾为血,化作微尘。魁罡五气,是吾本身。遍天通地,大布乾坤。江河淮济,五岳之神。城隍社令,共听吾命。上帝有敕,救护群生。敢有小鬼,捉缚来呈。急急如律令。”
随着咒语从嘴里一句一句念出,虚阳右手的剑指顶端闪烁着淡淡的金光,随后他将手指探入水中。
那道金光向着河底下阴气散发的位置直奔而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对阴气散发的源头进行了全方位的包围,像一个牢笼一般将阴气死死地禁锢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他扭头看向青莲,举起左手示意她可以了。
“孙叔,虚阳,帮忙!”青莲大喝一声,立刻将绳子在自己胳膊上缠绕,将绳索绷紧,双臂发力,猛地向后拖拽。
然后,绳子另一头传来的力量非常沉重,似乎水下有东西在与青莲对抗。
青莲重伤未愈,力量明显不够,虚阳还在源源不断向水下施法。
于是她在绳子绷紧的一瞬间,身体被带得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栽进河里。
“我来。”虚阳低吼一声,确定河底的阴气已被完全禁锢,便将手从水里抽出来,上前两步,双手从青莲手中接过绳子,紧紧抓住。
手背上青筋暴起,大臂肌肉贲起,右脚踩在船沿上,猛地用力。
浑浊的河水如同沸腾了一般,波浪翻涌,大量的泥沙从水底上被搅动了起来。
几人脚下的小船被巨大的拉力扯得左右摇摆,水花不停地拍打着船沿,甚至有河水已经漫上了船舱。
老孙头一下跌坐在船舱中,双臂紧紧贴着肋骨,十根指头死死抠着船沿,指头因为用力血色已经开始消散。
“道长……这……这下面有啥啊!”
“动了!”
两人都没有吭声,虚阳感觉着手中绳子力度的变化,水下传来的阻力似乎松动了一些,青莲见状忍着肩头传来的阵痛,将绳子后半段捆在自己腰上,双腿用力绷直,蹬在船身上。
哗啦……哗啦……
随着两个人的持续发力,一个黑乎乎的浑身上下裹满了淤泥的人形东西,被铁锚勾住从水下的河床里被硬生生拽了出来,带起大片的波浪。
“咣当”一声,这东西掉落在船上,几人抬眉看去。
这东西足足有一人多高,形状不规则,表面坑坑洼洼的,沾满了河底的淤泥和数不清的水草,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道。
“娘呀,这是个啥东西嘛,咋这么难闻呢。”老孙头捏着鼻子,眼睛直勾勾看着这个刚刚打捞上来的东西。
青莲和虚阳没有管他,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尚且滴着黑水的沉重物件。
“青莲,你说……这会是什么?”虚阳蹲下身子,强忍着这股河里烂鱼烂虾腐败后的味道,用从老孙头船舱中找到的两块破布,蘸着河水,用力地擦拭拿东西的表面,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模样。
看着黑色的淤泥一点点被擦掉,灰白色的原材料开始渐渐显现出来,露出粗糙的质地。
“石头?”虚阳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被自己擦拭了大半的东西,不由得心中疑虑,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的快了起来。
“不……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石头。”青莲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看着更多淤泥簌簌掉落,石头上面的一个侧面露了出来,那上面赫然雕刻着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无论她从哪个方面看,都感觉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邪性。
“虚阳,你看……”青莲伸手指着那个模糊的轮廓,“这里像不像是个人脸,而这里……”手指向下划过,对着下面一道凿出来的痕迹,“还有这里,明显是一张嘴巴,大大张着,好像在喊着什么。”
虚阳的脸色陡然一变,擦拭的动作不由得停了下来,向后退了几步,眯着双眼看去,“你别说,离远了一看,还真的像!”
青莲站起身来也向后撤了几步,“依贫道而言,这东西应该是老年间的,经过了多年的风吹雨淋,又被投入河中,水流冲刷下,导致脸部模糊,已经没有办法辨别这个原样究竟是什么了。”
“还是有点痕迹在的,你看这里……”他走到石头面前,给青莲指了一下人脸图案下方,还有几道深深地划痕,“你看这几处,像不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青莲定睛望去,这个轮廓加上这几道划痕,组合在一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青莲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她呆愣在当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虚阳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就是感觉这几道痕迹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便有些出神。”青莲有些歉意地看着虚阳,继续和他一同擦拭石头上的淤泥。
“你说……会不会是那个‘神秘人’搞出来的?”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神秘人’在之前斗法的时候已经遭受了重创,我尚且没有恢复完全,他的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青莲作为唯一和“神秘人”有过接触而且清楚知晓他的实力的人,所说自然不会有误,而自己本身就有祖师护体,再加上虚阳以龙虎天师府的秘法为自己疗伤,经过那场大战能有今日之愈合情况,实属难得。
而那个人,青莲心中确信,他绝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恢复到足以催动阴气控制石像的情况。
虚阳皱着眉头,思考片刻后,说出了一个假设,“有没有可能这个东西提前就放在了这里,即便不是王寡妇,也许会有张寡妇,李寡妇什么的。”
青莲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刚想说什么,老孙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手指颤抖地指着上游的方向,“道……道长……您……您快看……那……”
两人猛地抬头,顺着老孙头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上游灰蒙蒙的雾气中,一个黑点正顺着湍急的河流而下,速度不快,但明显是冲着他们这边来的。
青莲和虚阳对视一眼,双双将携带的武器紧握在手里,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情况。
那个黑点不断地靠近,轮廓也愈发的明显。
不是船。
而是由几根粗壮的原木捆扎而成的木筏,极为简陋,甚至你要说这是条筏都有点牵强,简直就是临时拼接而成的能渡河的东西。
“准备好,来者不善。”青莲小声凑在虚阳耳边说道,身体慢慢地往下蹲了蹲,眼睛紧盯着上游方向,将铜钱剑横在胸前。
虚阳同样半蹲着身子,右手紧了紧手中的桃木剑,左手慢慢从包里探出两张符纸,就等对面一露头,刻着“驱煞咒”的符箓便会被他掷出去。
老孙头一下瘫坐在船尾,面色苍白,牙齿撞在一起“咯咯”作响,看着此时空空如也的河面,又看了看渐渐清晰的类似石像一样的东西,嘴唇哆嗦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寡妇的尸体没有捞着不说,还弄出个这么邪门的石头雕像,现在上游又漂下来三个更邪乎的人……他只觉得今天这条老命怕是要交代在这条翻涌的湟河上了。
青莲站立在船头之上,一双星眸似两根楔子,死死钉在顺流而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木筏黑影上。
之前消散的灰雾也在这一时间又开始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在河面上流淌着,给木筏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
河风吹过,河底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而且自己周围还有一股隐藏很深的阴气,如同一只丛林中的猛兽,盘踞在暗处观察着自己。
木筏穿过薄雾的瞬间,湍急的水流狠狠拍在筏头之上,溅起大量的水花,河水漫过筏身,木筏也只是微微起伏,速度却没有丝毫减弱,而那木筏之上,稳稳站着三个人影。
“当心,要来了。”
青莲呢喃一声,和虚阳如临大敌,双双摆好防御的姿势。
雾气朦胧,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隐约看出是三个成年人的轮廓。
这三人如同三根木桩一样,直挺挺地扎在那里,任凭木筏如何晃动,他们都纹丝不动。
而且,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筏子上没有其他人,而三人就这样背着手站立在筏头,没有任何划桨的动作,就那样随着水流,无声无息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漂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瞬间攫住了小船上的青莲和虚阳。
“孙叔,您可认识这几人?”青莲回头看着将头埋在船舱内的老孙头。
老孙头颤颤巍巍地将头抬起,看了一眼青莲,又看了一眼对面木筏上的人影,恍惚了一下,摇着头,“雾气太大,看不太清。”
“那您平日里在河里撑船,您就没有见过还有其他人或者筏子也在这条河上?”
老孙头皱着眉,从腰间抽出自己的烟袋杆子,就这么没有点燃便放在嘴里嘬了两口,“道长,这条河上,就额一条船迎来送往的,从来也没有见过什么筏子一类的,至于其他村子吧,可能会有,但行船的大家都有自己专属的范围,谁也不会超越,所以,额和他们也没有往来,上游还有几十个村子嘞,真不好说。”
“也就是说,您老和其他村子的船夫并没有见过面。”
“没错,而且,额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周围几个村子的,因为额们中下游这几个大家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认识,所以,额想哈,应该是其他更上游的吧。”
闻言,青莲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剑,煞白的脸上非常凝重,眼中充满了对来人的警惕。
河中尸,岸上局,顺流而来的木筏……这小小的湟河村,水面之下隐藏的漩涡,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凶险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