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从另一边下了山,这次一路上没有再遇到追兵。只是在山间走了大半天,再到山脚下时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了。
希望秋溟夏蘼他们都没事。
谢梧将自己藏进了一处避风的山坳里,几块山石之间的缝隙间,外面有茂盛的野草和灌木遮盖着。
她实在有些累了,从昨天下中午开始为帮封镜玉料理伏兵做准备,一直到现在已经快傍晚了,她连眼睛都没合过,更是连一粒米也没有进过。
心口的伤还隐隐作痛,谢梧也没有功夫去管,应该暂时还死不了。
她靠着身后的山石,有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一片混乱,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有很多东西。就连思想也变得浑浑噩噩,什么也想不清楚,只感觉到刻骨的疲惫无力。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谢梧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简陋低矮的房顶。
她躺在一张土炕上,床边不远处桌边一个人背对着她坐着,桌上只有一盏老旧的油灯,油灯里豆大的火苗微微摇曳着。
“醒了?”男人淡淡开口道。
谢梧坐起身来,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地道:“夏督主,你不是去北方了么?”
男人回身看向他,逆着光他半边脸隐入了黑暗中,另外半张脸在被的黯淡的火光染上了暗色。
不是夏璟臣是谁?
夏璟臣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半晌才道:“你好大的胆子。”
谢梧有些尴尬地笑道:“一般,夏督主过奖了。”
夏璟臣冷笑一声,猛地站起身来。
这房间本就狭小,他一起身整个人显得更加高大了。火光下,阴影变得越发高大,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夏璟臣道:“利用秦啸假死,与封镜玉联手攻破诏狱,再利用罗练衣的身份将犯人带出城。谢小姐好算计,好能耐,好算计。”
这话很有些阴阳怪气。
谢梧忍不住摸摸鼻子,道:“能这么顺利,还要多谢督主。”
夏璟臣冷哼一声道:“便是没有本官,区区京城想必也难不住谢小姐。想来今天也是本官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如果督主不来,我大概就要把命搭上了。”谢梧眨了下眼睛,连忙道。
死倒是不至于,但肯定会很麻烦。
不等夏璟臣说话,谢梧又开口道:“这是什么地方?夏督主不是应该已经去北境了么?怎么会还在京城?”夏璟臣去北境是奉旨巡边,出发和达到都是有时间规定的。迟到三两天还好说,迟到的太久了朝廷不会不闻不问的。
夏璟臣冷声道:“走到半路听说谢小姐的壮举,本官总得回来确定一下,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命都被人搭进去了。”
谢梧干笑道:“怎么会?督主尽管放心,我就是……借罗练衣的身份用了一下,保证不留丝毫破绽,绝不会给督主添麻烦的。”
夏璟臣不再理会她,转身走了出去,“换衣服,出来吃饭。”
“……”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啊。
看着眼前简陋狭小的房间,谢梧盘算着这应该是山脚下某个农户家里,也不知道夏璟臣是怎么找到她的。
不远处的桌上还放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那是谢梧随身带着防身的袖箭机扩和几瓶药。
谢梧四下看看,在枕头边看到了自己那把匕首,床尾还放着一身干净的衣裳。
等谢梧换了衣服出去,夏璟臣正负手立在屋外的篱笆边上。旁边的一间堂屋里,桌上的饭菜正冒着热气。
“夏……呃,不一起吃么?”
夏璟臣回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
谢梧只得耸耸肩,自己进屋去吃饭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饥肠辘辘的感觉却不陌生。她难得有些狼吞虎咽地喝了一小碗粥,感觉胃里舒服一些了,方才将速度慢下来。
乡野农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是菜叶粥和两个乡间小菜,味道也算不得好,但谢梧却吃得津津有味。
夏璟臣走进来,将一碗药放在桌上。
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谢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苦了起来。
谢梧忍不住往后靠了靠,恨不得离那碗药远一些。一抬头就对上夏璟臣意味深长地眼神,仿佛是在说:等我喂你?
谢梧苦着脸,端起药碗一口闷了。
下一刻,那苦味深入骨髓,仿佛侵入了四肢百骸,谢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看着她的表情,夏璟臣的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夏璟臣问道。
谢梧道:“自然是回蜀中。”
夏璟臣挑眉道:“回蜀中?据我所知,谢家大小姐已经死了,你用什么身份回去?”
谢梧眨了眨眼睛,并没有搭话。
夏璟臣也不在意,淡然道:“看来你跟九天会的关系确实匪浅,这次要救封家人的也不是申家,是九天会。”
有九天会做后盾,蜀中远离京城,倒是当真不至于有什么麻烦,只除了不能再以谢梧的身份在外面行走。
“本官听说,三年前九天会的商队路过西北一座小城的时候,正好遇到西凉边军打草谷。九天会不仅货物被抢,更是大批人马被西凉人抓住,险些沦为奴隶。那里本不是封家驻守的辖区,但封大将军收到消息之后,还是派出兵马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截住了西凉人的后路,将被掳走的百姓和商旅都救了回来。”夏璟臣慢悠悠地道。
谢梧一手扶着药碗,一手托腮轻声道:“夏督主果然消息灵通。”
“为了报答封家的恩情,你不惜放弃谢家大小姐和未来容王妃的身份?”夏璟臣望着她道。
谢梧道:“这是关系九天会生死的大恩,当年九天会初立,每一笔生意都极其慎重。那一次更是……那个商队若是不能顺利回来,九天会哪有今日?如此恩情形同再造,怎么能不报?更何况……”
谢梧垂眸沉吟了片刻,低声道:“那是封家唯一的血脉了,封家三代镇守西北,为国为民,却落得这个么下场。若是连这唯一的血脉都保不住,这世道……未免太无情了。”当时她们并不知道封镜玉是否还活着,被关在诏狱里的封六公子就是封家唯一的血脉了。
夏璟臣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有谢小姐和九天会这般知恩图报,封肃九泉之下想必也不会后悔。”
谢梧摇摇头,封肃若当真泉下有知,知晓自己全家被灭门的真相,只怕一颗心也要冻结成冰了。
就如同封少将军一般,也不知……他是否已经从韩昭手中逃脱。但她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封镜玉就不会放弃的。
因为她从他死寂的眼眸中看到了滔天的仇恨,这不是普通的生死之仇,当封镜玉放弃自己家人遗骸的同时,或许他也已经放弃了属于曾经的封镜玉的一部分。
这样的人,是不会轻易死去的。
“在想什么?”
谢梧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我睡了多久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夏璟臣瞥了她一眼,道:“距离你摆脱沈缺,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这里是黄县西北十里。”
谢梧一怔,她就算在山里跑糊涂了也还是知道,这里距离自己跑出去的那座山有一段距离。
“夏督主,谢谢你。”谢梧真心实意地道。
夏璟臣不仅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从沈缺手里救了她,更是带着她远离了危险区域,到了最方便离开京城的地方。
夏璟臣只是淡淡斜了她一眼,起身道:“若是没事便启程吧,本官还要赶路。”
谢梧也不多言,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道:“好,是该走了。”
夏璟臣并没有多送谢梧,他这番回来身边只带了两个人,那两个护卫远远地缀着,只有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行到黄县遥遥在望的地方,夏璟臣勒住了缰绳不再前行。
谢梧知道该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坐在马背上朝夏璟臣拱手道:“这段时间多谢夏督主照拂,后会有期。”
夏璟臣看着她,问道:“下次再见姑娘,该如何称呼?”
谢梧莞尔一笑,道:“莫玉忱。”
夏璟臣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好。”他点点头,调转了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不远处两个侍卫已经勒住缰绳正等着他。
谢梧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轻笑一声,马儿哒哒地向前方跑去。
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1】
? ?【1】:出自唐代诗人郑谷《淮上与友人别》。全文如下: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