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妹……”于家大公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如今是正四品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不久前他和京兆尹突然被锦衣卫请来此处,他还没放在心上只当锦衣卫有什么案子需要都察院和京兆衙门做见证。
毕竟男女有别,他与姚氏接触的时间并不多,虽然记得姚氏是在白微清舍静修,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如今……
锦衣卫的人在侧,旁边还有京兆尹,他即便想要为她掩饰也是不行的了。
另一方面,于大公子心中也满是怒火。于家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家,当年他二弟过世姚家要来接女儿回去,于家并未阻拦。甚至因为对姚氏心存愧疚,于夫人还想要多准备一些财物给她带回去,将来她若是再嫁多一些嫁妆也是好的。
当时姚氏自己坚决不肯,一心一意要为二弟守节。这些年于夫人也再三暗示过,于家并不介意姚氏再嫁,也都被姚氏严词拒绝了。也是因此于家上下越发对她敬重有加,于家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姚氏看着于大公子脸色变了变,终究恢复了往常惯有的冷傲从容。
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之感。
沈缺挥手示意锦衣卫将那几个男人拿下,那几人虽然身手不弱却架不住锦衣卫人多势众,还有一个武功高强一出手就将人打飞了出去的沈缺。其中一人想要挟持于大公子逃跑,还没碰到于大公子的衣袖,就被沈缺弹出的刀鞘打断了腿,几个锦衣卫一拥而上将人按住。
“于大人,薛大人,此女不仅意图谋害崇宁县主,更是与前些日子京城众多学子遇害案有关,本官要将她带回诏狱审讯,两位可有意见?”沈缺问道。
京兆尹连连摇头,如果只是崇宁县主的案子,自然是该归京兆衙门处置。但既然牵扯上了先前京城那桩大案子,他哪里敢跟锦衣卫抢?
更何况方才他们在外面听得明白,这位于家少夫人分明还牵扯上了什么厉害人物。
于大公子心中发苦,他更没有立场说什么。
听到诏狱二字,姚氏也终于变了脸色。
诏狱不仅朝中文武官员闻风丧胆,在京城百姓中更是传得如魔似鬼,简直是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姚氏再如此高傲,再如何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也只是个养尊处优的闺中女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不!”姚氏咬牙道:“沈缺,你敢!我、我是……”
沈缺却并不想给她胡乱说话的机会,扶刀的手指微弹,一缕劲风掠过,姚氏到了嘴边的话立刻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朝她走来的锦衣卫。
这些腌臜的朝廷鹰犬怎么配碰她?!
她想要挣扎,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霹雳雷火弹,顿时僵硬了身体。
六月笑嘻嘻地将东西从姚氏的衣襟里拉了出来,哪里是什么霹雳雷火弹?不过是一个镂空的缠枝花鸟纹银香囊球罢了,只是不知道六月往里面塞了什么,才散发出有些刺鼻的味道。
“小姐!”六月蹦到谢梧面前,乖巧地道。
谢梧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做的不错。”
“那是自然。”六月得意地道:“小姐说的,擒贼先擒王。虽然有人不怕死,但没有漂亮女人不怕缺胳膊少腿毁容的。”
姚氏狼狈地被人带了出去,于大公子和京兆尹也匆匆走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于大公子还要立刻回去禀告父亲,他们于家需要提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今天多谢沈大人了。”谢梧对沈缺微微欠身行礼。
沈缺侧身避过,道:“县主不必客气,我们也盯了姚氏许久,算来还是在下要谢过县主才是。不过……”沈缺看了看谢梧,道:“县主是怎么知道姚氏会对县主不利的?”
谢梧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于少夫人要对我不利,但我知道有人借明徽的名义骗我出来,总不会是单纯想请我吃饭。”
见沈缺挑眉,谢梧笑道:“难道这两天没有人找沈大人的麻烦吗?”
沈缺眸光一闪,盯着谢梧道:“那日你是故意的?”故意在大街上将那封信给他。
“情非得已,还请沈大人见谅。”谢梧再次致歉,“我已经与那人彻底翻牌,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对付我。谢梧势单力薄,一事不烦二主,只得麻烦沈大人了。”
“县主何须如此麻烦?”沈缺道:“以县主如今的身份,只需要将真相告知英国公,英国公必会为县主做主的。”
谢梧轻叹了口气,道:“父亲已经知道了。”
沈缺有些意外地看向她,“英国公包庇她?”
谢梧摇摇头道:“不,父亲只是……想要两全而已。他固然是我的父亲,可也是别人的父亲。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我不想等也等不了了。”
至于谢奚可能不是谢胤的亲骨肉这件事,说到底是她猜的并没有十拿九稳的证据。她也并不打算拿这件事要求谢胤无条件地站在自己这边。
樊氏她可以对付,并不想让谢胤掺和进来,更不想听谢胤的所谓意见和规劝。
“姚氏扛不住诏狱的刑法,谢小姐若是还有什么想做的,不妨尽快。”沈缺说罢,朝谢梧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谢梧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无言。
“小姐,他……是什么意思?”六月忍不住问道。
谢梧微笑道:“他说想要报仇的话要尽快,不然就没机会了。沈大人真是个深明大义的好人。”
六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好人……吗?
“既然沈指挥使这么说,只该跟樊氏有个了结了。至于肃王府……”肃王府暂时是动不了了,只能等以后了。不过动不了肃王府,不代表动不了肃王世子。
英国公府里,樊氏正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听到婢女匆匆进来禀告说大小姐来了,樊氏猛地从站了起来,“她……她回来了?!”她怎么会回来?她怎么会那么好命?
“母亲。”谢奚沉声道:“镇定,不可乱了方寸。”
樊氏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隐隐有些畏惧之色,“你说,她来做什么?”自从回到府中,谢梧几乎从未主动来过她的院子。
谢奚望了樊氏一眼,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樊姨娘。”不等樊氏想出对策,谢梧已经从外面款步走了进来。她含笑打量着布置的富丽堂皇的花厅,走到一边坐了下来,笑道:“这里看起来倒是变了很多。”
九月和六月跟在她身后进来,安静地站在了她身后。
樊氏见她如此无礼,不由气结道:“大小姐未免太过无礼!”
谢梧轻笑道:“无礼?那又如何?”
樊氏脸色微沉,咬牙道:“我是管不了大小姐的,不妨请公爷来做主。”
谢梧摊手道:“父亲啊,他出门了。我方才在清微禅院遇到点事儿,父亲这会儿大概去锦衣卫了。”樊氏脸色有些发白,却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生怕被谢梧抓住什么把柄。
谢梧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信笺,道:“樊姨娘,咱们该算算账了。”
樊氏看到了信函,顾不得多想就朝着谢梧扑了过去。站在谢梧身后的六月上前一步,一把将樊氏推了出去。
樊氏有些狼狈地跌落在地上,谢奚连忙起身去扶她,“母亲!”
樊氏指着谢梧道:“快!将东西抢过来!”
谢梧手指轻弹信笺,笑道:“明知道没有用,何必呢?你那三封信,一封我给了锦衣卫指挥使沈缺,另一封给了父亲,这是最后一封。你猜,这是哪一封?”
樊氏咬牙,含恨道:“谢梧,你不得好死!”
谢梧俯身打量着她,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该你了。”
对上谢梧幽冷的眼神,樊氏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谢奚挡在了她跟前,沉声道:“大姐姐,求你饶过我母亲,我愿意代替承担一切罪过。”
“奚儿?!”樊氏惊叫道。
“好啊。”谢梧平静地道,抬手将一把匕首丢到地上。
谢奚抬头望着她,谢梧道:“拿起这把匕首,亲手挑断自己的右手手筋,挖出自己的左眼。听说你出生的时候四斤十三两,再割下五斤肉给我,十三两算我给你打折。樊氏与我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
谢奚眼睛猛地一缩,震惊地望着谢梧。
谢梧靠着扶手轻笑道:“二弟,你该不会以为你说一句你一力承担,我就该轻拿轻放,当这件事过了吧?只要你敢照做,即便念你一片孝心,我也留樊氏一命。”
谢奚低头看向地上那明晃晃地匕首沉默良久,谢梧坐着一时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
“不行!”樊氏连忙抱住谢奚的双臂,惊恐地道:“谢梧,你休想!你敢动奚儿,公爷不会放过你的!”
谢梧嗤笑,有些慵懒地道:“抱那么紧做什么?你还真以为他会为了你自毁么?樊姨娘,你们母女俩加起来,也没他一半儿聪明。二弟,你现在让开我不跟你计较。”
谢奚抬起头来,脸上的神情复杂难辨。
“大姐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您又何必骗我?”谢奚沉声道:“母亲若是死在你手里,你当真会相信我不会有报仇之心么?你当真会放过我么?”
“奚儿!”樊氏尖叫道:“你疯了么?!她不敢杀我!她不敢的!”
谢梧打量着谢奚,慢慢笑出声来,“二弟,这些日子你没有得罪过我,我原本也没想对你如何。”谢奚苦笑,抬起自己还没有好全的手腕,道:“这个,是拜大姐姐所赐吧?”
谢梧瞥了他的手腕一眼,道:“跟樊姨娘开个小玩笑罢了。”
“果然是你!”樊氏目眦欲裂。
谢梧道:“你以为只有你知道是我吗?父亲也知道,你看他可说了什么?父亲也知道,当年的事跟你有关,他也没说什么。”
樊氏瞬间没了声音,脸上满是戒备惶恐之色。
谢梧道:“我知道,父亲打算等二弟外放做官了,再悄悄将你给收拾了。既不影响二弟和二妹妹,也不影响英国公府的名声,还能给我一个交代。可惜,我不喜欢这样。当年你为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我若不同样费心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苦心?”
“说起来肃王府也算是对你不薄了,为了你连于少夫人这颗棋子都舍得抛出来。可惜……于少夫人现在在诏狱,你猜她能撑住几个时辰才把你供出来?”谢梧问道。
“还有二弟,父亲还会相信他是英国公府的血脉吗?”谢梧托腮问道:“有了这些线索,锦衣卫到底能不能查出来当年你跟肃王的那些过往?其实就算查出来了,陛下大概也不会对肃王如何,也就只能用你们给朝堂上下,给英国公府一个交代了吧?真是好没意思。”
“谢梧,我杀了你!”樊氏怒吼一声,一把抓起地上的匕首,朝谢梧冲了过来。
“母亲,不要!”谢奚大惊,连忙伸手要去拉樊氏。只是忙乱之中他伸出去的是受伤的那只手,哪里用得上力?樊氏的衣服从他指尖划过,整个人朝着谢梧冲了过去。
“混账!你在干什么?!”院门外传来一声怒吼。
谢梧朝樊氏淡淡一笑,伸手捂住了樊氏的手腕,微微用力匕首方向瞬间调转,刺进了樊氏腹部。
“别怕,你不会死的。”谢梧靠近她,柔声道:“樊姨娘,有个进诏狱的母亲,二弟被你毁了。”
她话音刚落,谢胤已经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把抓住樊氏的一只胳膊拽开,樊氏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不顾自己腹部的伤,奋力捶打着谢胤,“你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贱人!我要杀了她!”
“英国公夫人好生特别,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跟在谢胤身后进来了两人,俱是身形高挑修长,模样俊美不凡。
一个黑衣冷峻,一个白衣却带笑,正是沈缺和夏璟臣。
谢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随手丢在了地上。
匕首落地叮当作响,引得其他人将目光看了过来。
谢胤本就心烦气躁,抬手给了樊氏一个耳光怒道:“还没发够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准容王妃,不想要命了不成?”
樊氏摔倒在地上,一手捂住腹部,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
谢梧看向谢胤,面无表情地道:“父亲,我杀了樊姨娘。”
谢胤一窒,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外人,咬牙道:“阿梧莫怕,她伤得不算重死不了。为父和夏督主沈指挥使都看到了,是樊氏失心疯了想要杀你,你只是想要自保!”
谢梧看向两口的两人,夏璟臣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沈缺倒是神情冷肃,沉声道:“姚氏已经招供,是樊氏为了掩盖当年谋杀前英国公夫人,命人在光州谋害崇宁县主的罪过,要挟她在白微清舍对崇宁县主下手。此事已陈奏陛下,本官奉旨前来拿人。”
谢梧挑眉,樊氏要挟指使姚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泰和帝自己也不干净,又不想和肃王撕破脸的话,恐怕也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了。
真不知道肃王府到底捏住了泰和帝多大的把柄,干脆把皇位让给肃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