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不断求索的旅程,所谓一朝悟彻,万物清明的境界只存在于传说故事里罢了。
八岁也好,十八岁也好,三十三岁也好,人类就是这样一直在迷雾里盘旋着的生物。
这世间,人各有别。有天赋卓群的天才,也有资质平平的庸人;有善良慈悲的善人,也有凶狠残暴的恶人;有坐拥财富的富人,也有困于生计的穷人。
但这世界其实并不以这些条件为人们划分阶级,为人类划分阶级的是人类自己,结果他们也深陷这种自我设定的阶层划分之中,难以挣脱。
卫承以为江时鸣是高高在上的神,于是将自己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咽下,直到他自己也支撑不住,引来一场剧烈的爆炸。
江时鸣以为卫承是永远会引领他的使者,于是窥不见对方小心躲藏起来的伤痕,盲目地将对方奉为永远不会犯错的完美存在。直到有一天,这错误将他砸得天旋地转。
当时的他们太年轻,尚受不得跌撞,哪怕一丝微不足道的波澜,在他们看来都仿佛是世界末日来临,足以将生活整个颠覆。
而现在的他们已猝不及防下撞见过彼此最难堪的一面,卫承已经可以沉声祈求,江时鸣也可以向对方露出茫然的神色,将自己此刻所想全盘托出。
“我本来也不想跟过来的,”江时鸣坐在座位上,手指下意识地把座下的细绒毛搓得翻来覆去,眼神有些游离,“但是,我觉得你不会让助理来接佳佳。”
这话和“我就是想和你见面”有什么区别?
这见面并无目的,仅仅源于内心深处那份纯粹的“想要”。
——想要见到对方,想要感受彼此的气息,想要确认彼此的存在。
卫承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胸腔剧烈起伏。他的睫羽微微颤动,看向江时鸣的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
江时鸣一直以来包裹着自己的那层冷硬外壳此刻悄然掀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终于在这寂静的深夜里,袒露出了藏在深处的柔弱内心。
是的,他也有可以被称为“弱”的地方。
不需要酒精饮料,灯光和冰箱的噪音也能醉人,他轻轻嗤笑一声,向后倒在椅背上:
“我突然……”
刹那间,在卫承的眼中周遭所有的景色都渐渐变得模糊朦胧,此刻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还有那微微开合的双唇。
“有点后悔了……”
他听见对方那样说。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天崩地裂的早晨,自己在崩溃之中向对方说出的那句,“后悔认识你”。
江时鸣从那句话中听到了抛弃和背叛,而此刻的卫承只从中听到一场雨。
时光流转,他们早已走过青春的激昂与莽撞,不再是往昔那个容易被情绪轻易裹挟的模样……嗯,至少比起以前要好多了。
“怪我吧。”
所以卫承说。
江时鸣骤然望进他眼底,在发现他说这话时竟然真的如此真诚时忍不住苦了一声。
“为什么总要道歉,”江时鸣声音下含起一包水汽,“我到底有什么事需要怪你的?如果我说我之前质问你为什么的时候完全不想从你这儿得到任何答案你会信吗?我只是想对你发脾气,就是想和你对着干,想看你因为我发疯——”
江时鸣话音未落,卫承突然上前一步,双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环住了他,将他牢牢压在了椅子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也在此刻停滞不前。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人紊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卫承下巴轻轻搁在江时鸣的肩头,呼出的热气扑在他的脖颈。江时鸣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这怀抱紧紧裹住。
“是我的错,”卫承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尽管依旧是在道歉,可其中却含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强硬,“是我表现得太收敛,让你没注意到,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发疯了……”
卫承感觉自己颈后湿润了一块。
“你不说我就是不知道,你要我怎么办,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我根本就学不会、搞不明白!你当初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砸在卫承背后的水珠越来越大。
“求求你了,不要再说那些奇怪的话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一双手臂攀上卫承的后背,勒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我好后悔……”
江时鸣重复道。
“我想要一直跟你一起的,现在,是不是已经晚了……”
卫承想否定,但成年人的世界并非如此运行的。
他现在喜欢演戏,他能从中找到快乐和成就感,尽管他入行的契机并不那么精彩。就像江时鸣一开始也只把音乐当做谋生的手段,后面却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理想一样。
人生就是这样一株繁茂的树,一条岔路走过,就通向全然不同的枝梢。
于是,卫承并未作答。
他松开这个有些考验腰腹力量的拥抱,伸手按住江时鸣的肩膀,而后他抬起另一只手,以指尖小心翼翼地拭去对方脸颊上的泪水。
两人的目光交汇,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随后,卫承微微俯身,如一片羽毛飘落般,在江时鸣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仅是双唇相贴,一触即分。
在江时鸣怔愣的神情中,卫承自嘲一笑。
“现在的确是有点晚了吧。”
他慢慢退开,像怕从对方脸上、动作上看出什么一样别过脸,又不肯真的转过身。
“我当时不应该先和你提那件事的,而应该先说这个……时鸣,我很早以前就像这样喜欢你了。”
“……”
“大概就是这样,所以才做了很多你没办法理解的傻事吧。我本来在想,如果你说我们的关系还是朋友的话,我就可以一直一直只做你的朋友,但你说你不知道……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可以找一些其他的可能?”
“每一次我想要放下的时候,你总是给我这样的希望。”
“抱歉,我可能要缠上你了。”
江时鸣僵立原地,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