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姝颖话音落下,殿内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坤宁宫那沉重的朱漆大门。
阿朵的好奇心最重,伸长了脖子,嘴里嘀咕着:“什么贵客啊,神神秘秘的。难道是徐首辅他们又送来了什么稀罕玩意儿?”
林风也有些意外,他回京之事并未大肆宣扬,除了朝中重臣,理应无人知晓具体时辰。能被赵姝颖如此郑重其事地称为“贵客”,且安排在坤宁宫相见,足见其分量绝非一般。
就在众人猜测之际,一个身影自门外缓缓步入。
那是一个身穿水蓝色云锦长裙的女子,身形高挑而窈窕,江南丝绸的柔美,却丝毫未能掩盖她骨子里透出的那股英气与爽朗。她的五官深邃立体,宛如草原上最杰出的工匠用美玉雕琢而成,一双眼眸亮如星辰,顾盼之间,自有一股寻常女子不具备的威仪。
她没有像宫中女子那般碎步而行,步履轻盈却沉稳,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几支朴素的银簪点缀其间,没有珠翠环绕的奢华,却更显其天然去雕饰的脱俗气质。
“格桑!”林风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动。
殿内的欢声笑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阿朵的小嘴张成了“o”型,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来人。阿月亦是满脸的惊喜与意外,连忙拉了拉还在发愣的阿朵。赵姝颖脸上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深处,多了一抹了然的微光。
而站在门口的岛津笃子,则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女人……她身上有一种与赵姝颖截然不同的气场。赵姝颖的威仪,是母仪天下的端庄与柔中带刚,是秩序的化身;而这个女人的威仪,则是历经风霜,真正掌控过万人生死的权力沉淀。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强大与自信,让她在踏入这后宫之主的殿堂时,非但没有丝毫怯懦,反而有种反客为主的错觉。
拓跋格桑的目光,在踏入殿门的那一刻,便牢牢地锁在了林风的身上。她走过众人,旁若无人,在那张俊朗而熟悉的脸庞前三步之处停下。
她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行礼下拜,而是抬起右手,横于胸前,对着林风,行了一个标准的狄戎武士礼。
“拓跋格桑,见过我的大汗。”她的声音清越,带着草原的风,又含着江南水的柔情。
一声“我的大汗”,让林风的心防瞬间被击溃。他想起了在狄戎王帐中的日日夜夜,想起了她为了他孤身犯险,想起了她为了他放弃了整个草原的王权。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个动作。他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情欲,只有久别重逢的珍视与亏欠。
“你……怎么来了?”林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拓跋格桑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道:“草原的雪山,不如上京的明月。汗位已经交给了族中最勇猛的巴图,他会是比我更好的大汗。而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殿内每一个女人的心上。
“格桑姐姐!”阿朵终于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了上去,却又在离拓跋格桑半尺远的地方停住,有些手足无措地挠着头,“你……你真的把汗位给扔了?我的天,那可是大汗啊!能号令几十万骑兵呢!”
拓跋格桑从林风怀中离开,转身看着阿朵,眼中满是笑意:“傻丫头,骑兵再多,能换来心上人一个拥抱吗?”
阿朵被问得一愣,随即脸颊飞红,扭扭捏捏地嘟囔道:“那……那倒也是……”
赵姝颖此时也走了过来,她自然地拉起拓跋格桑的手,上下打量着,眼中是真诚的赞叹:“早就听陛下提起过桑妹妹的风采,今日一见,才知陛下所言,不及妹妹万一。妹妹的风姿,怕是连天上的神女都要嫉妒了。”
她的话说得极为漂亮,既点明了拓跋格桑在林风心中的分量,又不动声色地将称呼从“大汗”变成了“妹妹”,确立了后宫的秩序。
拓跋格桑何等聪慧,立刻便明白了赵姝颖的用意。她反手握住赵姝颖的手,微微躬身,态度谦和却不卑微:“姐姐谬赞了。格桑初来乍到,不懂中原礼数,往后还需姐姐多多指点。能与姐姐这般的人物共事一夫,是格桑的福气。”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赵姝颖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位置。两个聪明的女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风看着这一幕,心中既欣慰又有些头疼。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暗流涌动的和谐气氛,对众人宣布:“朕意已决,册封拓跋格桑为桑妃,即日入住长春宫。”
随后,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几乎快要变成背景板的岛津笃子,对拓跋格桑介绍道:“这位是和妃,岛津笃子,来自东瀛。”
拓跋格桑的目光落在岛津笃子身上,那目光锐利而温和,仿佛能看透人心。“和妃妹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岛津笃子连忙屈膝行礼:“罪女……参见桑妃娘娘。”她只觉得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那点在东瀛贵族圈里磨炼出的心机和城府,幼稚得像孩童的把戏。
这个后宫,简直是龙潭虎穴。一个运筹帷幄的赵姝颖,一个曾君临草原的拓跋格桑,还有两个看似天真烂漫却深得圣宠的阿月阿朵……自己这个所谓的“和妃”,不过是皇帝插在东瀛那块试验田里的一面旗帜,在这真正的帝王之家,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当晚,林风留宿在了长春宫。
褪去了一身疲惫,林风靠在床头,看着正在为他整理衣物的拓跋格桑。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银纱。
“真的不后悔吗?”林风轻声问道,“用一个王国,来换这四方宫墙。”
拓跋格桑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床边坐下,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后悔什么?”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在狄戎,我是大汗,我要对几十万族人负责,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存亡。我很累。”
她顿了顿,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可是在这里,我只是拓跋格桑,只是你的女人。我不用再思考明天部落的牛羊是否肥壮,不用再担心邻国的铁蹄会不会踏破边疆。我只需要想你,等你。我的天下,在你身边,才算完整。这宫墙虽高,却关不住我的心,因为我的心,早就随你走了。”
林风心中巨震,他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那熟悉的,带着青草与阳光味道的发香。
“格桑,委屈你了。”
“不委屈。”拓跋格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能让草原的雄鹰收起翅膀,心甘情愿住进笼子里的,只有这世上最强的驯鹰人。我不是委屈,我是……赌赢了。”
林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那点亏欠和内疚,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这才是他的拓跋格桑。永远都那么聪慧,永远都那么洒脱,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不是被困在宫墙里的金丝雀,她是一只选择了自己栖息地的凤凰。
而就在此时,坤宁宫内,赵姝颖却并未入睡。
她站在窗前,看着长春宫方向那一点明亮的灯火,神情平静。
“娘娘,夜深了,该安歇了。”贴身宫女劝道。
赵姝颖轻轻摇头,目光幽远:“今夜,怕是很多人都睡不着了。”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传话下去,明晚在坤宁宫设宴,为桑妃与和妃两位妹妹接风洗尘。后宫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是该好好聚一聚了。”
宫女应声而去。
赵姝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声自语:“这后宫,也是一个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