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娴熟的把伤员和手术床推进隔壁房间,轻轻带上门,器械盘落地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林雪转身时,一个灰色身影已悄无声息地站立在病房尾端,来人长衫的下摆还在微微晃动,仿佛他是乘着窗外最后一缕暮色飘进来的幽灵。
\"在下韩振声,中央医院外科主任。\"男人摘下眼镜的动作带着刻意的优雅,镜片反射的微光恰好照亮了他左眼角那道疤痕,疤痕末端分叉,像极了蜈蚣的毒螯,他擦拭镜片的白手帕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红十字,针脚却歪歪扭扭,像是左手绣的。
林雪的手指悄悄滑向口袋,藏在口袋中的手术刀金属柄传来熟悉的凉意和安全感,她注意到\"韩医生\"的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右手小指留着不自然的长度,这个细节让她想起程墨白说过,军统的王牌狙击手都有这个习惯,为了方便扣动扳机。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在办公室谈!”
\"您好,程夫人,在下是军统南京站第一行动队队长。\"男人的问候带着精心调配的腔调,北平话里掺着刻意的上海尾音,像杯劣质的调和酒,他从药箱底层取物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每个角度都精确计算过,完美避开了窗外可能存在的监视视线。
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在换药车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照片里的程墨白站在靖国神社的鸟居前,阳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林雪的指尖轻轻擦过照片上程墨白的轮廓,注意到他军装第二颗纽扣的反光异常明亮,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表示照片是被迫拍摄的。
\"军统想要什么?\"林雪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询问病人的体温,右手却已调整了手术刀的角度,刀尖正对韩振声肝脏的位置,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加快,但呼吸依然平稳,这是多年地下工作练就的本能。
韩振声突然笑了,眼角的疤痕扭曲成诡异的弧度,他撕照片的动作慢得近乎残忍,却在即将断裂的瞬间停住,露出夹层里的小字,林雪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藏着某种蓝色粉末,程墨白常用的普鲁士蓝墨水。
\"合作。\"韩振声压低声音时,喉结上的刀伤结痂随着声带震动起伏,像只丑陋的爬虫,他取出的微型底片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紫光,显现出的出生证明上,\"金明哲\"三个字的笔迹带着明显的朝鲜文书写习惯。
窗外的琴声突然变调,转为《马赛曲》的前奏,林雪借着调整输液瓶的动作,手术刀的寒光在韩振声腰间一闪而过,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硝烟味,这不是医院该有的气味,而是来自最近开过火的枪械。
\"证据。\"林雪的声音像淬了冰,她手中的手术刀已经划开长衫,露出韩振声锁骨下的刺青,针脚里的普鲁士蓝在煤油灯下泛着微光,但更让林雪在意的是刺青边缘泛红的皮肤,这个纹身完成不会超过三天。
韩振声转身时,后颈的鞭痕在衣领间若隐若现,林雪注意到鞭痕边缘的皮肤有细小的水泡,这是新鲜伤口才会有的特征,但是真正的军统特工,不会带着这么明显的审讯痕迹到处走动。
当日本巡逻兵的皮靴声逼近时,韩振声突然提高音量说的那句日语,带着明显的大阪口音,而他塞过来的纸条上,\"信他\"两个字虽然潦草,但那个\"他\"字最后一笔的上挑,和程墨白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如出一辙。
林雪的白大褂口袋里,染血的纸条紧贴着婚戒,她能感觉到金属指环传来的凉意,就像程墨白最后一次拥抱她时,胸前勋章贴在她脸颊上的温度。
复活节前的礼拜日当天,圣保罗教堂的彩绘玻璃在晨光中仿佛燃烧起来一般,林雪跪在第三排长椅上,阳光透过圣母玛利亚的蓝色长袍,在她洁白的护士服上投下五彩斑斓的光影,十七块红色光斑像血滴般散落在橡木长椅上,她数到第九块蓝色时,听见身后传来皮靴踏过石板的声响。
\"阿门。\"林雪在胸前画着十字,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第九块光斑下的凹痕,那是程墨白用戒指刻下的十字标记,她的左手白手套里藏着一个微型胶卷,里面凝固着紫金山实验室最黑暗的秘密:十二名中国战俘被绑在一张张铁床上,皮肤上蔓延的紫黑色坏疽像极了腐烂的紫藤花。
管风琴的轰鸣掩盖了胶卷滑入《圣经》夹层的细微声响,林雪起身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最后一排阴影里坐着两个穿西装打领带的日本特务,他们手中的《圣经》从未翻动过,眼睛也从未离开林雪的身上。
\"愿主与您同在。\"白发苍苍的史密斯牧师接过她归还的《圣经》,指腹在烫金书脊上摩挲了三下,老人浑浊的蓝眼睛突然闪过一丝锐光,他摸到了书页间凸起的胶卷,知道任务已经完成。
唱诗班的童声突然拔高,掩盖了史密斯倒吸冷气的声音,老牧师翻开第17页,枯瘦的手指停在\"光照在黑暗里\"的\"光\"字上,那个字的墨迹比周围要深,林雪用碘酒做了标记。
\"明天的日本庆祝攻取南京的游行...\"林雪假意整理护士帽,嘴唇几乎没动,她看见史密斯牧师领带上的新墨水渍,形状恰似南京城的轮廓,长江的位置被反复描黑,这是警告,日军已经封锁了所有出城水道。
管风琴奏响终曲,特务们的皮鞋声开始逼近林雪和牧师,林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上的手帕上顿时绽开一朵鲜红的花朵,见此一幕,两个特务立刻后退三步,他们怕极了肺痨病。
\"上帝保佑中国。\"史密斯用中文说道,将《圣经》塞进祭袍时,一枚铜钥匙滑入林雪掌心,钥匙齿痕组成莫尔斯电码\"···---···\",国际通用的求救信号。
林雪走出教堂时,春日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在街角卖白玉兰的老妇人篮子里,她看见半朵被揉碎的红花,是地下党的传达的危险信号,提示她尽快撤离,而远处金陵女院的钟楼上,一面太阳旗正在升起,像块溃烂的伤疤贴在湛蓝的天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