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港新闻中心的大门在清晨的薄雾中滑开,谭疏影带着她的团队,像一支精准的外科手术队伍,悄无声息地进驻了这座城市舆论的心脏。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打印机墨粉的味道,夹杂着一丝不易察qpcR的紧张。
他们接管了最大的演播厅,设备调试的指令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清楚,他们即将点燃的风暴,足以撼动这座城市的根基。
然而,风暴的核心却异常平静。
苏明玥没有出现,甚至连一通视频电话都没有。
她只通过一个加密渠道,给谭疏影发来一个数据包和一段音频。
谭疏影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
电流的微弱嘶鸣过后,苏明玥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在耳蜗里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你说要改写规则,那就从我开始。”
没有解释,没有控诉,只有一句平铺直叙的宣言。
谭疏影反复播放了十几次,直到那句话的语调和停顿都刻进了脑海里。
她摘下耳机,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驱散。
她转身对目露困惑的副手说:“把原定的揭黑方案全部推翻。我们的特别节目,主题叫《谁替我们决定牺牲》。”
副手愣住了:“谭姐,没有当事人出镜,这……这怎么做?光凭数据,观众不认的。”
“谁说没有当事人?”谭疏影将那段音频的波形图调到大屏幕上,那起伏的绿线仿佛一颗顽强的心跳,“她就是我们唯一的叙事线索。记住,我们这次不是揭黑,是唤醒。我们要让每一个自以为安全的人,都从这段声音里,听到自己未来的回响。”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氏集团总部的顶层办公室,气氛森严如冰。
林景深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入境记录。
一个代号为“Soh女士”的档案,护照签发地是地中海小国马耳他,一个完美的离岸身份。
然而,当他授权调取更深层的航迹数据时,一条毫不起眼的记录跳了出来——三年前,这位“Soh女士”的私人飞机曾在云港有过一次短暂的技术性经停。
三年。
这个数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林景深记忆的某个节点。
那恰好是苏明玥从所有人的视野中彻底消失,如同人间蒸发的时间点。
巧合?
林景深从不相信巧合。
他关掉档案,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片刻后,他接通了内线:“魏然,来我办公室。”
魏然很快推门而入,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重建那次内部会议的全场声纹图谱,”林景深的命令简洁而冷酷,“将那个提问者的声音,与我们数据库里苏明玥过往所有公开演讲的音频进行比对。我要一个精确的相似度报告。”
魏然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镇定:“明白。”
半小时后,分析结果出现在林景深的私人终端上。
进度条加载到最后,一个鲜红的数字弹了出来:78%。
在声纹识别领域,超过75%的相似度,已经可以被视为高度疑似同一人。
林景深盯着那个数字,面无表情。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
他没有愤怒,没有惊讶,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答案。
然后,他移动鼠标,选中了那份刚刚生成的分析报告,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永久删除”键。
他不需要这份报告来证明什么,他只需要确定,苏明玥真的回来了。
而这个秘密,必须由他亲手掌控。
深夜,谭疏影的团队陷入了瓶颈。
他们有数据,有方向,却无法将冰冷的数字与活生生的人脸联系起来。
就在这时,她的加密通讯器亮了,是苏明玥发来的新指令。
“试试‘受害者坐标映射法’。”
后面附上了一个简单的操作指南。
谭疏影立刻明白了苏明玥的意图。
她让团队调出“归岸计划”的风险模型,找到那些在系统中被标记为“可承受损失”的散户账户——那些被设计用来牺牲,以保证大局稳定的“代价”。
然后,他们将这些匿名的账户代码,通过后台数据,逐一匹配到它们所属的真实物理地址。
屏幕上,一个个光点亮起,迅速覆盖了云港的电子地图。
那些光点,密集地出现在老旧的棚改区,出现在城市边缘的廉租房,出现在那些连名字都快被遗忘的街道。
周姨所在的社区,赫然在列。
曾经为林景深挡过一次麻烦的社区银行经理小林,他所在的那个网点,更是光点最密集的区域之一。
谭疏影立刻派出了摄制组。
镜头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在银行柜台前颤抖着数出自己全部的养老金,交给了满脸微笑的理财经理,购买了一份号称“稳赚不赔”的理财产品。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谭疏影亲自为这段画面配上了旁白,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忍:“他们用一生的积蓄,去购买一个被许诺的未来。他们不知道,在那个未来的蓝图里,自己只是系统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必要波动’。”
而在林氏集团的数据中心,魏然正在进行模型的常规维护。
他遵从林景深的命令,对所有参数进行深度核查。
在翻阅了数万行代码后,他的手指突然停住了。
在模型底层逻辑的最深处,他发现了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字段:“e_dampening”。
e,在数学中通常代表一个极小的变量。
dampening,意为“抑制、衰减”。
连在一起,就是“情绪压制系数”。
他立刻调取了这个参数的调用日志。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每一次舆情风险评估时,系统性地调低民众因财产损失而产生大规模抗议的概率权重。
它不是解决问题,而是从算法上“定义”了问题不存在。
魏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冲进项目主管的办公室,将代码拍在桌上,压低声音质问:“这是什么?”
主管瞥了一眼,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轻描淡写地扶了扶眼镜:“一个安全冗余。不然你以为,过去几年那些项目,是怎么做到零抗议、完美收官的?”
一句话,让魏然如坠冰窟。
原来所谓的“稳定”,不过是算法营造的假象。
那天深夜,魏然以系统维护为由,独自留在了数据中心。
他避开所有监控,将包含“e_dampening”参数的整个核心模块代码,完整地导出,然后存入了一个他随身携带的、经过多重加密的微型硬盘。
节目预告片上线那天,整个云港的社交网络都被引爆了。
虽然只有短短三十秒,但那个老人颤抖的手,那句“必要波动”的旁白,像病毒一样疯狂传播。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明玥的公寓里,小舟按照她的指示,释放了早已准备好的一组数据流。
数以百计的伪造Ip地址,伪装成来自不同国家的黑客组织,开始疯狂地、有节奏地爬取“归岸计划”的公开资料和边缘数据。
林氏集团的网络安全警报瞬间被拉响。
林景深看着屏幕上来自全球各地的攻击警报,眼神一凛。
他果然中计了。
苏明玥的预告片是阴谋,而这些境外Ip就是她布下的疑兵之计,让他误以为有外部势力盯上了“归岸计划”的核心机密。
“全面收紧数据权限!所有与‘归岸计划’相关的数据库,暂时冻结外部调用接口,内部访问也提升到最高审核级别!”林景深的命令迅速下达。
这个决定在短时间内确实阻断了信息泄露的可能,但它也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许多内部的研究人员和模型维护团队,因为权限的突然收紧,无法再调用最基础的环境参数和市场数据。
整个“归岸计划”的迭代模型,事实上陷入了停滞。
魏然被迫启用了上一个季度的旧版本模型进行常规推演。
当他输入最新的市场数据后,一个被新模型完美掩盖的预警结果,刺眼地弹了出来——云港东部工业区,未来三个月内,区域性失业率有概率飙升至警戒线以上。
深夜,万籁俱寂。
苏明玥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播放着谭疏影刚刚传来的剪辑样片。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个小女孩的特写上。
她紧紧抱着一张黑白遗照,照片上的女人笑得温柔。
小女孩对着镜头,用稚嫩的声音说:“老师问我妈妈去哪了,我说,妈妈只是想去天上安静一下。”
一行字幕,缓缓浮现在女孩的脸庞旁。
苏明玥闭上眼睛,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轻微嗡鸣。
许久,她才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那个女孩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可以删掉她们的名字,但你删不掉她们存在过的痕迹。”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发出一阵微弱的震动。
不是电话,也不是常规短信,而是一封来自加密邮箱的、只有一句话的邮件。
发件人,是魏然。
邮件内容很短,像一句谜语:
“钟楼有裂缝,你要不要来看看?”
苏明玥睁开眼,目光投向窗外。
摩天大楼的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仿佛无数双未曾熄灭的眼睛,正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即将被风暴吞噬的城市。
钟楼的裂缝已经出现,而她知道,那不仅仅是邀请,更是一个信号——撬动整个大厦的支点,已经被人送到了她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