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在幽蓝的光屏前。
苏明玥指尖轻点,将林景深销毁U盘那夜的监控回放了第十七次。
画面中,男人颀长的身影被码头的风灯拉成一道孤绝的剪影,他站在防波堤边缘,金属U盘在他指间停留了整整三秒,像是握着一枚滚烫的烙铁,最终才决绝地投入翻涌的黑色海水中。
另一块分屏上,是他手机的镜像数据流。
一条从未发送的草稿短信静静躺在那里,收件人是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个字:“等。”
等什么?等谁?
苏明玥的视线没有温度,她侧过头,声音清冷地对身边的技术员说:“小唐,调取林景深近三个月所有通讯基站的轨迹记录,重点筛查异常驻留点。”
小唐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海量的数据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几分钟后,一张热力图被精准地勾勒出来。
绝大部分时间,林景深的活动轨迹都集中在云港金融城和私人别墅两点一线,规律得像一台精密的时钟。
然而,一个暗红色的光点,在地图的城南边缘倔强地闪烁着。
“每周三,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他都会出现在这里。”小唐放大地图,那是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数据中心。
“信号只是在附近短暂停留,没有进入建筑内部的记录。”
苏明玥的目光死死盯在那片荒芜的区域。
那里没有商业价值,没有风景,更没有他社交圈的任何交集。
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每周雷打不动地去一个废墟旁,像个沉默的哨兵。
“他在守什么东西。”她轻声低语,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那个屏幕里的男人,“不是权力,是愧疚。”
就在这时,一条加密信息通过叶澜的秘密渠道悄然抵达。
那是一封电子邀请函,来自一个名为“归岸计划”的闭门研讨会。
发起方是几个背景深厚的跨国资本联盟,而林景深的名字,赫然列在主讲人一栏。
机会来了。
“小舟,给我伪造一个身份,新加坡某家族办公室的代表,名字叫苏琳恩(Lynn Soh)。”苏明玥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要全套的海外背景资料,从出生证明到每一笔离岸交易记录,都必须天衣无缝。”
小舟甚至没有问为什么,立刻投入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苏明玥除了研究“归岸计划”的零星公开资料,就是戴着耳机,一遍遍模仿小舟为她合成的新加坡式英语腔调,每一个单词的尾音,每一个不经意的语气词,都练到化为本能。
出发前夜,她独自走进神经接口模拟器。
这一次,她没有连接庞大的金融数据库,而是将父亲留下的那支旧钢笔轻轻插入了生物信息读取槽。
冰冷的金属笔身,此刻仿佛有了温度。
“滴——精神同调稳定率98%。”
她闭上眼,在意识深处对自己说:“这一次,我不预测市场,我要看穿人心。”
云港国际金融俱乐部,这座城市的资本圣殿,其真正的核心却深藏于地下三层。
没有奢华的装潢,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环绕四周的全息投影。
苏明玥以苏琳恩(Lynn Soh)的身份落座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会议开始,一套名为“社会稳态方程”的动态模型被投射在众人面前。
无数条代表资本、信息、情绪的数据流在模型中穿梭、碰撞,最终汇成一条看似平稳的曲线。
项目负责人魏然站在台前,用一种充满优越感的技术官僚口吻讲解着:“各位,传统的经济干预手段已经失灵。我们的‘社会稳态方程’,旨在通过算法精准制造可控的、局部的金融震荡,如同给地壳提前泄压,从而避免全局性的系统崩塌。”
他指向模型中的一处波动:“每一次的波动都将严格控制在5%以内,所影响的人群,不会超过总人口的0.3%。这是为了更宏大的稳定,所必须付出的、最小的代价。”
会场里响起几声低低的赞叹。
林景深一直站在侧屏后的阴影里,直到魏然介绍完毕,他才走出半步,冷峻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牺牲不可避免,但必须可控。我们不是上帝,我们只是在扮演清道夫的角色。”
他的话音刚落,全息投影切换到了长三角区域的试点推演图。
密密麻麻的资金链条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覆盖了整个地区。
就在那一瞬间,苏明玥感到太阳穴猛地一跳,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数据化。
她的金手指被骤然激活!
一道刺目的红色虚线,像一把烧红的手术刀,悍然贯穿了整个资金再分配链条。
它绕过了所有被模型标记为“高净值”、“稳定结构”的节点,却精准地标记出了四万余个被剔除在“有效样本”之外的小微企业和个人投资账户。
它们像被丢弃的垃圾,在模型的边缘闪烁着微弱的灰色光芒。
更深处,一段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认知遮蔽——目标人物群体正在进行大规模自我合理化。”
自我合理化?
苏明玥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她明白了,这四万多个账户不是被遗漏,它们是被整个算法刻意抹去的!
那0.3%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被提前宣判死刑的、活生生的人!
她举起了手。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陌生的东方女人脸上。
“苏女士,请讲。”魏然礼貌地点头。
苏明玥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砸在冰面上的石子:“魏然先生,林先生。你们的方程计算了Gdp增长率、通胀率、资本流动速率……我想请问,你们有没有算过,当一个母亲因为毕生积蓄亏空而从高楼跳下时,楼下那个六岁的孩子,一共哭了多少声?”
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被抽干,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魏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翻动面前的数据台,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回应的参数,却惊恐地发现,那张庞杂的原始参数表中,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与“人”的情感、生命、尊严相关的反馈变量。
林景深的目光如利剑般扫来,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苏明玥的脸上。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张脸是陌生的,这口音是伪装的,但那种直击灵魂的质问,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语气……他认得,却又不敢确认。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草草结束。
苏明玥走出电梯,金属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她立即拨通了谭疏影的电话,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栗和怒火:“谭姐,我要立刻做一期节目,专题报道。名字就叫——《谁替我们决定,什么是必要的牺牲》。”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会场的一个角落,叶澜悄悄将一份被标记为“未提交”的应急预案副本上传至加密云端。
预案的最后一页,用血红色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b计划:若‘归岸计划’公众知情率超过17%,或引发不可控舆情,立即启动‘静默清除’协议。”
而在金融俱乐部的顶层行政酒廊,巨大的落地窗前,林景深凝视着楼下车流中那辆缓缓驶离的黑色轿车。
它的行车轨迹,像一道刻在他视网膜上的伤疤。
他拿起电话,声音低沉而危险:“去查那个叫苏琳恩(Lynn Soh)的女人,所有的一切。”
助理恭敬地应声。
“还有,”林景深顿了顿,目变变得幽深无比,“我要道道,她是不是……钟钟钟钟钟声。”
助理离开后,整个顶层只剩下他一人。
窗外的云港市灯火璀璨,如同一片虚假的星海。
他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而这一次,舆论的战场将是第一道防线。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出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通知云港新闻中心那边,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