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撕开暮色时，王奕正用镊子将那截断指放进恒温箱。韩家乐抱着证物箱跟在后面，白大褂下摆扫过走廊的瓷砖，留下道转瞬即逝的影子。郑丹妮的越野车就停在警局门口，郭爽已经发动了引擎，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里，混着远处救护车的鸣笛。
“尸块发现点在南浦大桥下游三百米，”郑丹妮从副驾探身递来张地图，马克笔圈出的位置被江水浸得发皱，“老人说袋子是顺着水流漂过来的，钩子勾住了袋角的红绳——和包裹里的绳结一模一样。”她忽然抓住王奕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确定要让韩家乐去？那丫头上次见碎尸，在洗手间吐了整整半小时。”
王奕低头调整恒温箱的温度，3c的刻度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需要实战，”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福尔马林的涩味，“而且，我要留在实验室等dNA比对结果。”她抬眼时，正撞见韩家乐攥紧证物箱的手，指节泛白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记住，观察断面时重点看肌肉纤维的走向，凶手用的刀具应该是锯齿状，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郑丹妮腰间的配枪，“保持通讯畅通，现场可能不止一块尸块。”
韩家乐点头时，耳后的碎发粘在汗湿的颈侧。这位总说要成为“王奕第二”的实习生，此刻睫毛上还挂着紧张的潮，却硬是挺直了脊背钻进后座。车门关上的瞬间，王奕看见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拆开糖纸的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镇定——那是王奕教她的，解剖时含颗糖，能压下福尔马林的腥气。
越野车驶离视线后，王奕转身回了实验室。农燕萍和朱怡欣已经在纸箱内壁提取到第三组微量物证，光谱仪的屏幕上，绿色的曲线正沿着特定波长跳跃。“是柏油成分，”农燕萍指着峰值最高的一段，“和南浦大桥维修时用的型号一致，凶手肯定在桥附近逗留过。”她忽然调出显微镜下的图像，画面里几粒黑色颗粒在载玻片上滚动，“还有这个，是活性炭，常用于净水设备，全市有六家工厂生产这种型号。”
王奕没说话，只是点开电脑里的林晓雨资料。照片上的女孩扎着高马尾，校服领口别着小提琴形状的徽章，失踪前最后出现在音乐学院门口的监控里，背着琴盒往桥的方向走。“她的琴盒呢？”王奕忽然开口，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琴盒轮廓，“监控显示她背着，但尸块里没发现任何与乐器相关的东西。”
朱怡欣正在比对失踪人口数据库，闻言敲了敲键盘：“家属说琴盒是定制的，意大利产的碳纤维材质，上面刻着她的名字缩写。”她忽然放大某段监控截图，画面模糊的桥洞下，有个黑色影子正把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扔进江里，“看这里，案发当晚十点十七分，和尸块漂流速度计算出的抛尸时间吻合。”
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郝婧怡和蒋舒婷撞开了门。前者手里的快递单在风里抖成波浪，后者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还亮着，监控画面定格在某家精神病院的后门——三个月前的雨夜，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翻墙而出，左手食指缠着纱布，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露出鞋底沾着的活性炭颗粒。
“查到了！”郝婧怡把快递单拍在桌上，碳粉的痕迹在纸上晕开，像幅抽象的地图，“全市所有‘老朋友’署名的包裹，近半年只出现过三次，都寄往警局，前两次里面是动物尸块，当时以为是恶作剧……”
“是试探。”王奕忽然打断她，目光落在精神病院的监控截图上，“凶手在测试我们的反应速度，第一次用猫尸，第二次用狗尸，这次……”她没说完，只是抓起解剖刀划开培养皿里的皮屑样本，“他在享受这个过程，像猫捉老鼠前的戏弄。”
蒋舒婷忽然调出段音频，是警局总机的录音，背景里有隐约的水流声。“这是寄件人打电话确认包裹是否签收时留下的，”她指着频谱图上的峰值，“声纹分析显示，他说话时离江边不超过五十米，而且……”她忽然放大某个频率段，“里面混着船笛声，是南浦大桥附近的货轮航线，每晚七点准时经过。”
实验室的电话突然响起，是韩家乐从现场打来的。信号时断时续，女孩的声音裹着江风的呼啸：“王姐……断面吻合……肌纤维撕裂方向完全一致……断臂的指甲缝里……有木屑……和桥体栏杆的材质相同……”
王奕握紧听筒，听见背景里传来郑丹妮的吼声——大概是又发现了什么。“让技术队立刻取样，”她的声音稳得没一丝颤，“重点查木屑里的防腐剂成分，还有，看看断臂的骨骼上有没有刻痕，凶手既然敢挑战，肯定会留下签名式的标记。”
挂电话时，林舒晴抱着摞档案冲进来。这位专攻犯罪心理学的警官，眼下的青黑比档案袋的颜色还深：“查到了！‘红绳案’凶手的弟弟叫李伟，医学院读了三年，因为虐杀动物被开除，他有个癖好……”她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是面贴满剪报的墙，全是关于王奕的报道，“他收集了你所有破获的案件资料，尤其是……南京大屠杀纪念馆那篇采访，上面有你说‘法医的刀是为了讲出死者的真相’。”
王奕的指尖忽然顿住。她想起在南京时，周诗雨曾指着纪念馆的展柜说：“最可怕的不是凶手的残忍，是他们把暴行当成艺术。”此刻实验室的灯光下，李伟的照片正对着她笑，嘴角的弧度和信里那个血画的笑脸如出一辙。
“张昕和姜杉在桥底发现了这个。”林舒晴递来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半片撕碎的乐谱，是德沃夏克的《新世界交响曲》，正是林晓雨最擅长的曲目，“旁边还有个被踩扁的琴盒锁扣，刻着她的名字缩写。”
王奕忽然抓起外套。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台面上的南京地图，把金陵路的位置压出道折痕。“我去现场。”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们留在这里，继续比对李伟的行踪，他既然在桥底留下乐谱，肯定还会回去——那是他的战利品展示台。”
车过隧道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诗雨发来的消息：“窗台的玫瑰开得很好，等你回来一起喝热汤。”王奕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忽然猛打方向盘，轮胎擦过地面的声音里，她抄近路往南浦大桥赶。后视镜里，实验室的灯光越来越远，像颗被遗忘在暗夜里的星。
现场的警戒线已经拉到了江堤下。郑丹妮正蹲在块被撬开的桥砖前，郭爽举着紫外线灯照向砖缝，淡紫色的光线下，几粒荧光粉正闪闪发亮——那是法医常用的显影剂，王奕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物证科盘点时，确实少了瓶。
“王姐！”韩家乐举着放大镜跑过来，镜片反射着警灯的光，“断臂的肱骨内侧有刻痕！是罗马数字……xII，十二！”她忽然抓住王奕的手腕，指尖冰凉，“他在计数，这是第十二个，那前面十一个……”
“都藏在他认为安全的地方。”王奕打断她，目光扫过江面。货轮的鸣笛声正从远处传来，七点整，和蒋舒婷分析的时间分毫不差。她忽然弯腰捡起块沾着淤泥的石头，上面有被重物压过的痕迹，“他在等我们找到前十个，像玩拼图游戏，逼着我们把整个故事拼出来。”
郑丹妮忽然指向货轮经过的方向。探照灯的光柱里，江面上漂浮着个白色物体，随着波浪起伏，像朵被冲上岸的巨大睡莲。“是裹尸袋！”郭爽抓起望远镜，声音发颤，“袋口……也系着红绳！”
警艇的马达声划破江面时，王奕忽然想起李伟的档案照片。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人，证件照上的笑容温和得像个医生，可眼底的偏执却藏不住——就像此刻江面上的月光，看似清澈，却照得所有阴影都无处遁形。
她站在桥边，风掀起白大褂的下摆。远处的城市灯火璀璨，周诗雨所在的那扇窗，应该也亮在其中，暖黄的光线下，白玫瑰的花瓣正舒展着，全然不知这座城市的暗夜里，正上演着怎样残忍的狩猎。
韩家乐递来的证物袋里，装着从断臂上解下的银镯子。王奕用镊子夹起它，忽然发现内侧刻着行小字：“晓雨十九岁生日快乐”。大概是父母送的礼物，此刻却成了辨认尸块的凭证。
江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王奕忽然握紧了镯子。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来，像极了南京纪念馆里那些花岗岩墙体的温度。她想起那些在南京见过的名字，想起那些没能长大的生命，忽然明白李伟的游戏从来不是针对她个人——他是在挑战所有试图铭记与救赎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着那些用生命换来的和平。
“通知各单位，”王奕对着对讲机说，声音裹着江风的冷，“封锁所有通往江面的路口，凶手今晚一定会再出现，他要亲眼看着我们找到第十三块拼图。”
警艇靠近白色裹尸袋时，王奕看见袋口的红绳在波浪里起伏，像条嗜血的蛇。而远处的货轮正鸣着笛驶过，灯光在水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带，照亮了袋身上隐约的字迹——那是用鲜血写的，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