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塔后呪言去了附近一个最热闹的城镇，从前他和剑修经常去那里玩。
可惜现在城镇已经变成了废墟，在一片断壁残垣之中，呪言看到了正和野狗抢食的几个幼童。
他心中宛如刀割，把从黑塔上带出来的一些糕点分给了那些孩子。
但很快，从暗处冲出来一些衣衫褴褛的人，一拥而上抢走了那些糕点，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都滚。”
时羽回头，看到拉住神情恍惚的呪言的正是无名和阿福。
无名把呪言带出了城镇，“下次不要这样了，那些东西救不了他们的命，反而会害了你。”
时羽在一旁默默点头，是啊，饥民那么多，而可以吃的东西却又那么少。
阿福默默把刚才在废墟中捡到的金条塞进衣兜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乱世之中，金子都没人捡了，他家里现在满地都是金子，多的都没地方落脚了。
呪言问道：“为什么这里会变成这样？”
无名答道：“活鬼刚刚袭击了这个镇子，我和阿福来晚了一步。”
呪言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活鬼的存在，据说那是一种长着活人长相的死人，身上会散发恶臭，毫无理智可言。
阿福看了眼四周：“先回去吧，那些东西刚刚杀过人，应该暂时不会出现了。”
活鬼说到底还是死人，要是真躲起来想找到可不容易。
无名点了点头，拉着不怎么反抗的呪言向黑塔方向走。
时羽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无名忽然抬手挡在了阿福和呪言的身前，“有人。”
时羽一直跟在三人身后，闻言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也听到了老人痛哭和求饶声，以及男人的呵斥。
他跟着三人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借着草丛遮掩，他们看到了令人愤怒震惊的一幕。
十几个村民将一老一少吊在树上，那小孩的身上被割了无数个刀口，鲜血正顺着小孩的脚不停地流到地上。
小孩的脸色惨白，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是进气比出气少了。
呪言面露怒意，却也没有冲动上前去救那个孩子。
时羽看到周围的树上还潜伏着许多个持弓箭的人，看样子是在埋伏着。
“你们杀了我吧，饶过我的孙子，他还小。”那老人不住地求饶，苍老干瘦的脸上遍布泪痕，却没有让在场的人心生一丝怜悯。
“要怪就怪你儿子，是他带来了这场灾难。”手持武器的男人冷声说道。
追根溯源，尘世的百姓发现了第一个出现的活鬼。
那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一个老实木讷的村民，变成活鬼却杀人如麻，带领活鬼大军开始攻击城市和村镇。
他们现在用那人的儿子和老子做饵，只是为了引出活鬼然后杀死那群怪物。
他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有心生不忍的百姓看了眼那垂死的孩子，硬逼着自己移开了目光。
时羽和呪言同时握着拳头，呪言是觉得稚子无辜，不管怎么样也不该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对待一个孩子。
时羽则是已经清楚了活鬼的来历，恐怕是因为虫师的人皮和虫藤，才无意中攻击了那名路过的村民，将他变成活鬼从而引发了这场灾难。
村民，百姓，人类，都是受害者而已。
时羽心中了然，这个时候的药师还没有想要激发天赋的野心，他一直没有露面，恐怕也在想解决活鬼的办法。
可惜最终一切悲剧还是发生了。
时羽难过地看向无名和阿福，应该就是这个时候，这两个人发生了什么意外，变成了医疗部里床上躺着的那个模样。
耳边响起嘶吼声，类似动物的嚎叫，又像深渊地底爬出来的恶魔。
时羽回头，在草丛晃动间看到了面色苍白狰狞的活鬼群。
恶臭袭来，那些内在已经腐烂彻底的怪物踉跄着脚步被鲜血吸引来了。
早有准备的人们从高处向活鬼发射弓箭，射中活鬼的瞬间，那些怪物的皮肤像漏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
黄褐色的液体从窗口处流出，散发出更加冲鼻的恶气。
有人开始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有人被活鬼身体里的液体溅到，皮肤迅速长出红色的水泡。
水泡越长越大，转瞬之间破了，那人跪地开始疯狂地呕吐了起来，直到呕出一地的鲜血，他睁着惊恐的眼睛倒地开始剧烈的抽搐。
“他变成活鬼了！”
时羽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然后对那抽搐的百姓射出了一箭。
“别慌！不许放箭！”
话已经说完了，飞出去的箭正中那村民的脖颈，他看着自己的同伴，眼中有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向他们伸出手，试图让他们救自己一命，但很快他发现那些人看自己的眼神变得警惕。
曾经挡在自己身前的剑盾转头对向了自己，他挣扎着伸出手，看到了自己青筋虬结的胳膊。
他的意识越来越飘忽，鼻尖嗅到的不再是刺鼻的血腥气，而是一股甜腻充满诱惑的味道。
时羽看清了一个人变成活鬼的全过程，他和呪言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呪言看着下方被活鬼轻易击溃的人们，咬破自己的舌尖勉强恢复清醒。
阿福大喝：“去帮忙！”
无名当机立断说道：“走！”
三人窜出草丛，无名和阿福去帮那些被活鬼追击的人，呪言则去解救树上那一老一少。
时羽想跟着无名两人去看看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想留下来看着呪言，这一刻他好恨自己没有分身的能力。
就在他分心的这一会儿功夫，那边呪言已经成功将两人救了下来，但令时羽没有想到的是那老头被救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怀里的匕首捅向呪言。
呪言没有躲，径直被刺中了腹部。
“都怪你们！”那老头双目圆睁，愤恨地留下了这句话用匕首捅穿了自己的心脏。
那孩子早已经没了气息，小脸苍白如纸，呪言不顾还在流血的身体，颤抖着手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
那是一张非常稚嫩的脸庞，这张脸他在尘世中见过很多次。
有时候在镇子上玩闹撞到他后会乖巧地跟他道歉，有时候会帮助爷爷买菜，奋力吆喝着让他来摊位上看看。
呪言将那老头的眼睛合上，握拳猛砸地面，砸得自己手鲜血直流，眼睛里也流出了泪水。
他站起了身，身形晃了几下。
他穿着黑色的外衫，时羽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但看他迅速惨白的脸色能猜到一定不轻。
他想扶一下呪言，可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
一如时羽的无力，呪言此刻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他勉强站稳了身体，向无名和阿福离开的方向追去。
天边一记炸雷惊得时羽险些跳起来，他仰头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呪言的脸色越来越白，他不顾一切向先前跑去，走过的地面留下几滴血迹。
时羽赶紧跟了上去，他和呪言一前一后走到了一处高地附近。
无名和阿福站在高处，身边是手持武器的百姓，而在他们的四周，挤满了面目狰狞的活鬼。
百姓的脸上全是绝望，这么大批的活鬼群，他们不可能从之手下逃出。
阿福的好运气只能帮助他们选择了最适合防守的位置，却无法帮助他们逃出生天。
他和无名对视一眼，低声说道：“有些不对劲，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活鬼？”
无名：“像是有人故意把这些村民引到这的。”
如果没有他和阿福，那么这些村民肯定支撑不了这么久，早就变成了活鬼的盘中餐。
下一秒，无名的猜想立刻得到了证实。
人群中传来凄厉的叫喊声，那名主张用那一老一少引诱活鬼的男人张口咬断了身边一个村民的脖颈。
森白的牙齿上遍布红色的血肉，他的双眼赤红，正巧一道闪电劈下，让他看起来宛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其他人瞬间远离那人，心中绝望更甚。
无名和阿福交换了一个眼色，想不明白这人是在什么时候变成活鬼的？
时羽比他们知道的要多一点，看到那男人袭击活人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原来早在这么久远以前就出现了神志清醒却自愿堕入魔道的活鬼。
那么村民此时来到这里被活鬼群包围，恐怕也是这个人所为了。
时羽看着下方的百姓开始慌乱四处冲击活鬼群，人在困境时会爆发无穷的能量，有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突围，有人慌忙之下将亲友推到怪物口中……
面对怪物的时候，自己也避免不了成为了怪物。
在这一刻人们失去了信任，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究竟是活鬼还是会把自己推向死亡的同类。
呪言跑到阿福身边去帮他，他们不光要应付活鬼的攻击，还要警惕发疯的人群。
三人渐渐力竭，无名把阿福从活鬼口中救下来。
“谢了哑巴。”
无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喘着气看呪言，见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便说道：“这样不行，鸡生蛋蛋生鸡，没完没了。”
人死了变成活鬼，活鬼攻击人，无限循环。
他们打了半天，敌人反而越来越多。
阿福惊讶：“你居然会讲冷笑话。”
无名说道：“阿言，你来。”
在武力值无法超越敌人的时候，只能寄希望于强大的言灵。
时羽的心瞬间变得拔凉，无名不知道呪言刚才受了伤，他现在身体和心灵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个时候使用真言……
更何况，因为涅盘死去时的那个梦境，这个时候的呪言已经对自己的天赋能力充满了怀疑，别说以他现在的状态，就是身心健全的时候恐怕也无法使出正常的真言。
但这一切呪言从未对其他人说过。
难怪……
时羽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强逼着自己看呪言反复挣扎的脸色，看他听到人们惨叫时变得通红的眼眶。
他看到呪言满怀卑微的恳求与期盼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时羽看到了天空的北斗星。
随后他听到呪言说出了一句话：
“请天罡诛邪魔。”
隔着时空，时羽却和呪言完全心神相通，对他心中的崩溃和绝望感同身受。
闪电照亮的是布满血红的绝望世界，以至于时羽被秦越唤醒的时候脸上都是冰冷的泪水。
“梦到什么了？怎么哭成这样？”秦越眉心拧了起来，拿了个毛巾替他把脸擦干净。
时羽呆呆地看着秦越，过了好久才从痛苦的梦境里彻底抽身：“秦越，我看到了。”
秦越愣了下：“什么？”
时羽下颌紧绷，面露隐忍的痛苦：
“我知道无名和阿福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