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斯喀特出发,我沿着阿曼东部的山脉缓缓南下,翻越哈贾尔山的褶皱,一路进入海拔逐渐升高的峡谷地带。当我抵达塞迈里,这座藏在层峦之间的小镇,已是傍晚。这里仿佛被时间遗忘,却又以它的方式,与自然深深拥抱。
塞迈里不像阿曼其他城市那般靠近海洋,它没有港口,也没有皇宫,只有流动的泉水、翠绿的梯田与岩壁上的村庄。这里,是阿曼腹地最温柔的心跳,是风声中流淌不息的低语,是一种不需言说的安静信仰。
我在《地球交响曲》的这一章写道:“如果说马斯喀特是阿曼的王冠,苏哈尔是它的纽带,那么塞迈里便是它的灵魂。”
我初到塞迈里,是在一条仅容单车通行的山路尽头。这里的村庄如藤蔓般攀附在岩壁之上,一层层叠加而上。脚下是嶙峋的山石,身侧是盘旋的云雾,仿佛置身云中梦境。
我拜访了一个叫哈利的老人,他的家就在山崖边,推门出去便是峡谷的风口。他泡了奶茶,请我在阳台坐下,望着远处夕阳洒在绿地间。他说:“这里没有很多外人来过。但我们从不寂寞。”
我看着那一片片蜿蜒的梯田,从山顶一直铺展到峡谷深处,水渠沿岩石而建,每一寸土壤都仿佛被精心雕琢过。
我写下:“塞迈里不是世外桃源,而是世间本来的模样。人不离地,地不忘人。”
他带我参观了村中祈雨台,那是一块巨石镌刻着阿拉伯古语。老人说,那是他们的祖辈和云交谈的地方。站在巨石上望去,梯田宛如碧浪起伏,远山如屏。我忽然明白,人与山的关系,从来不靠占据,而是融入。
我们沿着一条更为隐秘的石道往上攀登,到了一个更高的村落,那里的房屋以泥土和石头混筑而成,墙上刻着几百年前的家族印记。老人指着一扇破旧木门说:“这是我们家最早的门,一直没舍得换。”我伸手摸了摸那斑驳的木纹,仿佛也触摸到了时间的脉络。
离开时,一位村民送我一只小陶罐,说是当年从山泉汲水用的老器皿。我接过,觉得沉甸甸的,不只是陶土,更像是一个家族传承的回声。
第二日清晨,我在村民的带领下前往塞迈里的泉眼。这里的水源来自山体深处,几百年来从未干涸。水流从岩缝中渗出,沿着石槽蜿蜒穿村,滋养着这里的一切。
我脱鞋踏入溪水,冰凉刺骨,却无比清澈。几位妇女正在下游洗衣,她们用阿拉伯语边唱边揉搓布料,歌声如水波荡漾。
我问一位名叫艾莎的女子:“你从未想离开这里吗?”
她笑着摇头:“泉水会告诉你该留下来。”
我记下:“世界不缺喧哗,而是缺少这些愿意聆听泉水的人。”
在泉边,我遇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们告诉我每天放学后会来这里泡脚、写作业,甚至有时就在树荫下入睡。他们说:“泉水会做梦,梦见我们长大。”
我望着孩子们在水边跳石、追蝴蝶,内心忽然被一种久违的宁静笼罩。
随后,一位年迈的妇人邀请我去她家中做客。她用泉水为我泡了一壶野花茶,茶香淡雅,入口微甜。她说:“这水养活了我们,也洗净了许多烦忧。”我沉默不语,只觉舌尖的温热仿佛也在温暖着心底某个角落。
我还看见一位老者用泉水清洗一块上百年的祷石,然后将它放回墙角,合掌低头默念。我问他在祈什么,他说:“愿这个谷底的风继续流动。”那一刻,我心底泛起一阵悸动。
午后阳光炽烈,我被一群孩童带到一处隐秘的石壁前。那里有一排排古老的岩画,画中是骆驼、弯刀、椰枣树与星象。孩子们说这是他们祖父祖父留下的“地图”。
我用指尖轻触岩石,那些图案虽被风沙侵蚀,却依然清晰。我仿佛能看见一支古代商队在星夜下穿越山谷,向南行至也门。
我问孩子们长大后想做什么,有人说要去马斯喀特做医生,有人说要修复这些岩画。
我望着他们天真的脸庞,写下:“未来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群眼睛里有星光的孩子。”
忽然一个男孩递给我一块画着星图的石头,说是他们的“秘密护符”。我收下它,觉得那不仅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份信任与祝福。
在孩子们的带领下,我们还来到了一个岩洞。洞中有一处滴水泉,被称为“天眼”。滴水落在下方的石盆中,滴滴入心。孩子们轮流闭眼许愿,我也默默祈愿:愿这片山谷,永远宁静。
夜幕降临,塞迈里无电灯,仅靠微弱的灯油。我爬上山顶,背后是村落的几点烛光,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星河。
我铺开地图,在星光下更新《地球交响曲》。这里的乐章,宁静如水,却蕴藏着最深的情感。
我写下:“在塞迈里,夜晚不是结束,而是大地对天空的回应。每一颗星星都如老人耳语,诉说过往,也预言将来。”
忽有流星划过,我听见山谷中远远传来一段老歌,沙哑却温柔,那是老人在为孙子唱睡前歌。星光照亮我眼前的地图,也照亮了我胸腔深处那一份微弱却坚定的信念。
就在我准备起身离去时,忽然一只山猫从山林中跳出,静静站在不远处,与我对视。它没有攻击,只是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我知道,这座山,已经接受了我的存在。
清晨,我再度拜访哈利老人的家。他送我一束山谷间最香的野花,说:“你若去了也门,要记得带那边的风回来。”
我抱着那束花,坐上小巴,缓缓驶出这片被群山环绕的绿地。回望那一幢幢白墙褐顶的石屋,我知道,我已将这一座山城永远刻进心底。
在车窗的倒影中,我看见自己手中那枚星图石闪了一下,仿佛在提醒我,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
我在章节末尾写道:
“塞迈里,是阿曼给世界的私语,是大山中埋藏千年的情书。”
翻开地图,南方的海岸线已然浮现,那是文明的边缘,也是传说的起点。
穆卡拉——那是也门与海洋交换誓言的城市,是残阳洒落阿拉伯半岛边缘的温柔语调。穆卡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