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乡
晚夏的摆夷寨子,残破的竹楼错落,野花攀满断壁篱笆。
寨中央的神树依旧参天,仿佛在漫长岁月里固执地守护着什么。
系满的红绸也早已褪色,却未曾腐朽,在风里轻轻摇曳,像那些摆夷族未散的魂灵。
竹简悬垂,彼此碰撞,发出空灵的清响,似恍若故人低语。
“这里……”我抚过树干上斑驳的刻痕。
江轻尘从身后环住我,下巴抵在我肩膀。
“很美。”他低声说。
我侧脸望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他如今不再是帝君,眉心神纹消散,可那双盛满星河的眼眸却让我溺毙于温柔地宇宙。
(2)摆夷旧梦
摆夷族的竹楼大多坍塌,唯有靠近神树的一座尚且完好,只是屋顶破了个大洞,夜里能看见星星。
江轻尘说:“住这里。”
我仰头看着那个洞,挑眉:“下雨怎么办?”
他淡淡瞥她一眼:“我挡着。”
我噗嗤笑出声:“江大公子如今这么会哄人?”
他没答,只是在我转头不经意间就已经出现在屋顶,着手修补,动作利落。
我在下面递竹子,偶尔故意使坏,抽走他要用的那根,惹得他垂眸,眼里带着无奈又纵容的光。
傍晚时,竹楼勉强修好。
我坐在屋檐下晃着腿,看着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忽然说:“江轻尘,我们以后就住这儿吧。”
他出现在我身边,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伸手将我拉进怀里。
“好。”
(3)竹楼春事
深夜,我们俩坐在最高的竹楼顶上。
逐渐隐没的月亮透过神树间隙,在他锁骨投下浅浅阴影。
“看什么?”
望着天上数不清的星星,他都能感受到我充满爱意的目光。
我轻笑:“看你好看。”
江轻尘转头吻来时,带着青竹和草木的清香。
第二天,他修好漏雨的屋顶,又用剑削出新的竹梯。
我趴在窗边看他忙活,突然丢下去一节红绳。
“系在腰上!”我喊,“我刚看到族人留了个习俗,这是摆夷族的规矩,男人干活都得绑这个,防山鬼勾魂。”
红绳飘飘荡荡落在他肩上。
江轻尘挑眉:“你们族里山鬼专勾好看的?”
“嗯,专勾你这种……”我故意拖长音,“晚上不睡觉,在房梁上蹲着的。”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某人已经跃上窗台,带着夜露的凉气逼近:“那现在呢?”
我往后仰,差点栽倒,被他一把揽住腰。
竹窗\"啪\"地合上,惊飞几只栖息的萤火虫。
(4)萤火之夜
入夜,神树周围飞舞着流萤,像是散落的星辰。
我赤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伸手去捉萤火虫,可它们总是灵巧地避开。
江轻尘站在树下,嘴角微扬地看着我像只猫儿似的扑来扑去。
“江轻尘!”我气鼓鼓地回头,“你笑什么?过来帮我!”
他走过来,掌心一拢,再摊开时,几只萤火虫在他指尖闪烁。
我惊喜地凑近,可刚伸手,萤火虫便飞走了。
“你太坏了!”我瞪他。
他低笑,忽然揽住我的腰,将我抵在神树粗壮的树干上。
萤火虫在我们周身飞舞,映得他的眼眸深邃如夜。
“这样,你就抓得到了。”
萤火纷飞,神树静默,红绸在夜风里轻轻摇曳。
(5)乌鸦与喜帖
日出时,神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斑驳的光影洒在草地。
我枕在江轻尘的腿上,指尖绕着他垂落的一缕黑发一边玩,一边懒洋洋地数着树上的红绸。
忽然,一阵振翅声由远及近。
一只白颈乌鸦扑棱棱地落在神树枝头,歪着脑袋打量我们,喙间衔着一张卷起的纸条。
我坐起身,“楼妄的乌鸦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乌鸦扑棱了两下翅膀,松开了纸条。
我好奇地拿起,展开一看,顿时笑出声。
“怎么了?”他问。
“人家要成亲了!”我晃了晃纸条,笑得眉眼弯弯,“请我们去喝喜酒呢!”
江轻尘“嗯”了一声,神色淡淡,可指尖却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腕,像是在思索什么。
“你不高兴?”我戳了戳他的脸。
他没回答,只是忽然抽走我手里的纸条,指尖一松,任它随风飘远。
“诶!你……”
话未说完,他一把扣住我的腰,将我压倒在柔软的草地上。
神树的阴影笼罩下来,他的眼眸深邃如夜,倒映着我微微发红的脸。
“他们成亲,你笑那么开心?”他低声问,嗓音里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我心跳漏了一拍,嘴硬道:“我、我替他们高兴不行吗?”
他低笑着俯身逼近,眸色渐深:“那……我们呢?”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神颜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我红着脸,却不自觉地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瞬间……
“呱!呱!”
白颈乌鸦突然扑腾着翅膀,在枝头蹦跶了两下,叫声格外嘹亮。
“……”
江轻尘动作一顿,额角青筋微跳。
我睁开眼恼羞成怒,推开他去打站在枝头的乌鸦。
“你这坏鸟!”
乌鸦歪头瞅我一眼,才扑棱棱飞起,它绕着神树下飞,翅膀拍的红绸翻飞,我在后面追着它跑。
“死鸟,给我站住。”
白颈乌鸦灵活地躲开,绕着神树转了两圈后,翅膀一扇,朝着远山飞去。
我气得跺脚,可它早已飞远,只留下一串得意的叫声。
气喘吁吁地停下,我回头瞪江轻尘:“都怪你!大白天就非要在外面……”
他倚着树干,抱臂看我,眼里漾着笑意:“在外面什么?”
我语塞,脸更红了,干脆抓起一把草丢他:“不害臊!”
草叶飘散,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
他伸手摘下一片草叶,忽然迈步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
“回家继续。”他低声说。
“谁要跟你继续!”我踢了踢腿,却被他箍得更紧。
神树在风中轻晃,红绸飞扬,仿佛也在笑。
(6)竹楼夜话
这天下了一场雨。
竹楼里,我蜷在窗边的软榻上,看雨丝顺着瓦檐滴落。
江轻尘在煮茶,炭火映得他侧脸格外清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你从前当帝君时,也这样煮茶吗?”我问。
他抬眸:“不常煮。”
“那现在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
茶香氤氲,混着雨后的草木气息。
我赤脚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脸颊贴在他脊背上。
“江轻尘。”
“嗯?”
“你变温柔了。”
他轻笑,反手将我捞到身前,指尖蹭过我沾了茶渍的嘴角:“只是对你。”
雨声渐密,他忽然低头吻我。
茶香在唇齿间蔓延,他的手掌贴在我后腰,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窗外,一只好看的蝴蝶停在竹窗摇曳翅膀,惊落青瓦雨滴。
“唔……”我轻喘着推开他,“茶要煮干了……”
他眸色深深,拇指摩挲着我的下唇:“不管它。”
(7)神明的温柔
神树在雨夜会发光。
我第一次发现时,赤着脚就要往雨里冲,被江轻尘用被子裹住扛到肩上:“穿鞋!”
“就看一下!”我挣扎着伸手去够门框。
最后各退一步。
他撑伞,我踩在他靴子上,两人叠着走到树下。
那些沉睡的竹简祈愿牌在雨中苏醒,隐约浮现出金色的字迹。
当晨光穿透云层,清风掠过神树枝头,那些褪色的红绸像垂暮老人的白发,轻轻摇晃。
而我却仰头忽然望到高处一条尚未褪色的红绸。
在一众斑驳陈旧的祈愿中,它显得格外鲜艳,像是被谁新系上去不久。
更像是谁刻意藏在这里的一颗心脏。
我踮起脚尖伸手去够,却差了一点。
“江轻尘!”我回头喊他。
他闻声抬眸,见我正努力去够树上的红绸,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却故意不动。
“帮我拿一下!”我瞪他。
江轻尘的目光落在那条红绸上,眸色微敛,伸手拦住我:“别看了。”
我狐疑地看他,“这红绸还这么新,不像是很久以前系的。”
“那是别人的祈愿。”他走过来,似要阻拦。
就在他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猛地跃起,将红绸和那枚竹简扯下。
落地踉跄了一下,被他稳稳扶住了腰肢。
竹简背面朝上,雕刻的痕迹尚未被风雨侵蚀,字迹凌厉如剑锋,
“若她此生不再记起我,愿有一日她重回此地……”
“望神树替我告诉她。”
“江轻尘爱她,远比她知道的更早、更久。”
这条祈愿绸和这枚心愿简,是江轻尘的。
但不是最近挂上的,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挂上去的。
“江轻尘……”我愣着回头看向他。
“嗯。”
“你是……什么时候挂的?”我声音发颤。
他轻笑,唇角微扬:“那晚,你在神树下闭着眼睛,许下十个愿望的时候。”
“你……你都知道?”
“你不是说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吗?”
江轻尘抬手抚上我的眼尾,目光柔和:“其实……从你许下的那一刻,神树就显灵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因为……”
我踮起脚尖,在泪眼蒙眬下覆上了他的唇,将未尽的话语淹没在吻里。
褪色的红绸摇曳,竹简在头顶叮咚作响,像是千百年前族人在祝福……
(8)神树千愿
我们在寨子里住了下来。
白天,他带我去溪边捉鱼,去山林摘野果,或是坐在竹楼上看云卷云舒。
夜里,我们躺在神树下,数着永远数不完的星星。
有时,他会在清晨煮一壶清茶,等我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时,茶刚好温到能入口。
深夜,寨子里静谧得只剩下虫鸣与溪水声。
江轻尘在神树下生了篝火,火光映着他的侧脸,明明灭灭,像是梦境里才会出现的剪影。
“冷吗?”他忽然问。
我摇摇头,却还是被他拉进怀里。
“说谎。”他低笑,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耳垂。
我正要反驳,忽然,一点微弱的荧光从草丛中升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萤火虫?”我惊讶地睁大眼。
转瞬间,漫天流萤自林间飞舞而出,千万点莹蓝的光从树根升起,像倒流的星河,整棵神树都笼罩在荧光里。
红绸与竹简在光晕中轻轻摇曳,像是被点亮的祈愿。
“你……做的?”我怔怔地问。
江轻尘摇头:“是它们自己来的。”
他顿了顿,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崭新的竹简,递给我。
“要许愿吗?”
我接过竹简,指尖微微发颤:“许什么都可以?”
“嗯。”他低眸看我,眼底映着流萤的光,“什么都可以。”
我低头,一笔一划刻下心愿,然后踮起脚,将竹简系在最低的树枝上。
江轻尘挑眉:“不让我看?”
“不许偷看。”我捂住他的眼睛,忍不住笑,“看了就不灵了。”
他低笑,忽然揽住我的腰,将我抵在树干上。
“那不如……”他俯身,呼吸近在咫尺,“先实现我的愿望?”
树冠簌簌作响,惊起几只夜莺。
“别……”我红着脸推他,“竹简要掉了……”
他单手接住坠落的竹简,扫了眼上面的字。
“神树千载,红绸万愿。今生来世,与君长欢。”
“这个愿望……”
流萤环绕中,他的唇落了下来,“现在就能实现。”
晚风拂过,漫天流萤映照下红绸飘扬,竹简发出的轻响,仿佛那些逝去的族人,也在轻声祝福。
神树千年长青。
而我们的故事,还很长,很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