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严亮像一头受伤的狼般拼命奔跑,每一步都在积雪中留下深坑。
小荷伏在他背上,呼吸越来越弱,冰冷的鼻息喷在他后颈上,像一把钝刀在割他的肉。
“坚持住……就快到了……”严亮喘着粗气,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身后,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蛇,村民的咒骂声夹杂着犬吠,越来越近。
“分开走。”严亮突然刹住脚步,将小荷放下来。
她本来就有伤在身,此时双腿已经冻得发紫,站立不稳地摇晃着。
严亮指向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小路:“顺着溪水往下,有个山洞……穿过山洞就能到邻村!”
小荷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那你呢?”
月光下,严亮看见她睫毛上结着冰晶,嘴唇冻得乌青。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往山上跑……放心,我可是村长儿子!”
他声音突然哽咽,“就算被抓到,他也不可能真的杀了我的。”
小荷突然扑进他怀里,冰冷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我怕!”
“小荷,你要好好的。”严亮在她额头轻轻一吻,那里的皮肤已经冻得发硬,“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说完,他猛地推开小荷,转身冲向相反的方向。
他故意踢倒枯树,折断灌木,在雪地里留下凌乱的脚印。
果然,火把的光亮立刻转向,朝他追来。
“在那边!”
“别让那小子跑了!”
严亮在雪地里左冲右突,直到确认大部分人都被引开,才突然加速,一头扎进密林。
树枝抽打着他的脸,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可他还是低估了村民对\"祭品\"的执着。
天亮时分,精疲力竭的严亮被逼到一处悬崖边。
三十多个村民手持农具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村长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横肉不停抽搐。
“逆子!”村长怒吼,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你非要逼我打断你的腿吗?!”
严亮站在崖边,背后是百丈深渊。
晨光中,他看见父亲眼里的血丝和疯狂,突然觉得这个养育他十几年的男人如此陌生。
“爹,你们这是在杀人。”严亮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
“放屁!”村长一脚踹飞积雪,“这是为了全村人的性命!山神发怒,明年颗粒无收,大家都得饿死!”
人群中传来附和声:“就是!一个外乡丫头而已……”
“能当山神新娘是她的福气!”
严亮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癫狂:“福气?那怎么不让你家闺女去?!”
被点名的村民脸色一变,抄起锄头就要上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那声音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直接捅进严亮的耳膜。
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是小荷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殷道长早就料到我们会分开跑。”严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泣血。
他跪在小荷的尸体旁,手指轻轻梳理着她早已干枯的长发。
我突然想到自己在树林里看到的那个幻象,少女在雪地里奔跑,那几个村民粗鲁的拽着她的脚拖行。
“他在每条路上都安排了人。”
严亮的拳头攥的紧紧的,神色气愤“小荷根本没逃出二里地,就被抓了回去。”
“而我……”他苦笑一声,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最后被我爹连夜送出了村子。”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村长会怒斥严亮\"为什么要回来\"。
那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责备,而是一个罪犯对证人的恐惧。
严亮抬头看向破碎的山神像,月光透过空洞的眼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的眼中满是刻骨的恨意,那恨意如此浓烈,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我在外面,每天想着怎么逃回来。”严亮的声音哽咽了,“可等到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纸灰,像一场黑色的雪。
那些灰烬沾在小荷的衣上,像是给这件染血的衣裳又添了新的伤痕。
“村里人说她是生病的,可我知道不是。”严亮轻轻抚摸小荷僵硬的手指,”她答应过我会等我的……她答应过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啜泣。
我注意到小荷的手腕上有一圈深深的勒痕,指甲缝里塞满了木屑,她死前一定经历过激烈的挣扎。
“后来我知道,她是如何死的……”严亮突然扯开小荷的衣领,露出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死后村里所有的井水都变成了红色。”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道伤口边缘参差不齐。
“殷道长说她死后怨气作祟,要'超度'她。”严亮死死攥着小荷的一缕头发,指节发白,“从那以后,小荷的尸体就消失了。而山神庙里,多了一尊新的神像。”
我看向地上那堆破碎的泥块,心知肚明。
那些泥块内部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分明是……血泥混合后烧制而成的。
“所以你这些年一直在调查……”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严亮点点头,眼中的泪终于落下:“我回来了,却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不过现在,她终于自由了。”
我叹息道:“她的魂魄早已消散,最后的执念也了结了。”
严亮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红布包,布包里是一小块干硬的麦芽糖。
糖块已经发黄变形,表面爬满了细小的裂纹。
“我一直留着……”他苦笑,“本来想等带她逃出去后,再给她的。”
他松开手,糖块落入尘土,碎成几瓣。
严亮突然跪倒在地上,背影佝偻得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看着他,喉咙发紧,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有些痛苦,旁人无法分担,就像有些伤痕,永远无法愈合。
严玲叹息了一口气,半透明的身影在月光下摇曳:“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