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王已发现朱焽下落......
此言语听在余幼嘉的耳朵中,一时宛若雷霆炸响。
年初时那些混在流民之中来崇安探查的细作,与朱载口中原本蠢蠢欲动的追兵,在这一瞬间都有了解释与答案。
抛去所有不可能,留下的答案,已经跃然脑海,十分分明——
“平阳王仍没有放弃抓朱世子为质?”
余幼嘉知道这件事的重要,说不准便会危急崇安,是以一时间分外仔细,拉着朱载远离人群,声音亦是压得越发低了些。
朱载这些日子以来,每日都焦躁难安,但此时说出来,反倒像是了结一桩心事,原本紧绷的脊背稍稍松懈下来,点头道:
“据我多番探查,应是如此。”
“阿兄脾气温良,父王许也是怕他得知此事后拖累淮南,自愿为质,所以与阿兄的信中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有与我的第四封信中稍稍显露些许端倪,我亦没有告知阿兄.......”
没有告知的缘由有很多。
一来此事本就该严防外泄,免得旁人知道朱焽行踪。
二来以朱焽的脾性,知道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反而徒添烦忧。
余幼嘉心中也十分认同不知会朱焽的事,脑中百转千回的思索着此事或许有的转机,口中却只问询道:
“......那你怎么还跟着来剿匪?”
淮南王想让朱世子回到淮南,如此无论平阳与淮南往后关系如何,淮南的将士们肯定都能护住他的孩子们,这也无可厚非。
无论怎么看,朱焽朱载两兄弟都应该启程返家。
而朱载,却仍执意剿匪.......
想起先前两兄弟总若有似无的别扭感,余幼嘉心中难免有所揣测,可朱载只合上眼眸,半晌,方才轻声道:
“我想临走前,再为崇安做些什么。”
余幼嘉身形一顿,没有开口。
面前少年人的声音压得很低,不过,余幼嘉却仍能清楚的听到他的言语。
朱载说:
“我早在猜到此事时,便开始规划返回淮南的线路,可如今平阳王势大,所占的领土甚多,虽说勉强些边角路径可绕道,但如此一来,不仅路途遥遥无期,也怕行的太远,逃脱平阳王之手,又落入他人之手......”
“况且,我总觉得,既不与平阳王结盟,又不给平阳王质子,让他安心.......如此是行不通的。”
前有狼,后有虎。
淮南虽物品丰饶,可也架不住有人一直对淮南虎视眈眈。
余幼嘉斟酌几息朱载言语中的意思,微微有些蹙眉:
“难道,你是想交出朱焽.......”
“不。”
只一字,余幼嘉所有饱含恶意的揣测便被轻而易举的打破。
月下少年的面容早已风华初成,可周身气度,却是难为旁人所窥的沉寂,肃穆。
朱载的神色深远,复杂,隐约有些挣扎。
可他再开口时,只说:
“阿兄已在朝廷当了好多年的质子,刚回来没两年,没道理又让他去平阳当质子。”
“他是天生的世子,又不是天生该当质子。”
“我想的是,他既决心想要待在崇安,我便乔装一番,去替他当一回‘世子’。”
此夜的月亮很亮,很圆,月华如练。
余幼嘉猛地抬起头时,能尽数看清朱载脸上所有的神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刚刚说的是,‘我想再为崇安做些什么’。
只有一个将要离开的人,才会......
朱载不闪不避,道出一切之后,他的面上只有一片重石落地的坦荡:
“虽然说起来你或许不信,但我很早就知道,我比我阿兄要更厉害。”
“我还想得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他背一篇文章总要好几日,可我只要一遍便粗略全通,八九不离十......平阳王敢明着造反,天下各处时局不清,他若去平阳,只能受人辖制,但我若去平阳为质,说不定还能探听到什么消息传回,反倒有利于淮南......”
这理由,也不知朱载是想了多久。
余幼嘉只知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十分流利,像在心中早已说过无数遍。
这两兄弟......
感情果真是好的。
虽然偶尔能看出些许不妥之处,可朱焽那样的人,纵使是为敌之人,也会记他一份好,更别提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淮南王的家事,余幼嘉没有掺和过多,也不知道更多事,但她能从朱载对朱焽的态度里看出来,淮南王和王妃或许有偏颇,但朱焽对阿弟却是不错......
而朱载,嘴上不说,也总是闹别扭,可显然心底也愿意记这份好。
居然是如此......
余幼嘉一时有些感慨,最近这段时日以来的焦躁烦闷也消散些许。
她沉吟半晌,道:
“你纵使愿替世子为质,往后朱焽留在崇安,我也难保他一定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平阳王绕道崇安,多半是因为连将军护佑,但他对淮南的态度,咱们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淮南王几次三番催促朱焽回家的事,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连将军态度不明,未必会保,也不一定能保得住朱世子。
朱焽看着确实是很喜欢崇安不假,但有些事,从不由己。
他待在崇安,不仅他可能危险,崇安往后说不准也会陷入危难。
短暂的离开未必坏事,只要崇安还在,天下安定后,朱焽无论想住多久,崇安永远会对他敞开门扉。
当然......
朱载也是。
余幼嘉这意思,其实就是在告诉朱载——
若论安全,比起待在崇安,其实朱焽还是回淮南最最安全。
而朱载若心中不愿意去平阳为质,那她也还是愿意帮着送他们兄弟二人回家,至于往后如何,鞭长莫及,自是走一步看一步。
她想的分明,可面前的朱载反应却和余幼嘉所想很不同。
朱载面色稍有古怪,问道:
“原来你早知道平阳王起兵时的阵前大将是连将军......不过,是谁同你说,崇安原是连将军护着的?”
“平阳王此人心气颇高,初时可与人把酒言欢,可在他手下久待的人都知道,被他重用者寥寥,据树伯探回的消息,说连将军在平阳王手下时,总向平阳王讨要城池,讨要银钱,作出一副十分胸无大志的模样,平阳王才打消猜忌,放他出征......”
“连将军自己日子想必也不太好过,护什么崇安?”
余幼嘉一愣,便听朱载继续碎碎念道:
“你猜连将军护佑崇安,倒不如问问谢先生可有从中斡旋呢。”
“毕竟......”
后面的话,被不远处一声山匪的喊杀声打断。
那山匪被一英勇的兵卒砍翻在地,余幼嘉收回目光,一时心跳如鼓,抿着唇刚要再问,却听朱载已从怀中掏出一块约摸半个巴掌大的玉珏,一边递给余幼嘉,一边道:
“罢了,旁的事都先不说。”
“我今日同你说起这些事,其实也是心中有所恳求——
你替我将这块玉珏交给余二娘子,我心悦她已久,此次替兄前去平阳,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若她愿意等等我,我回来一定娶她为妻,并立誓此生唯她一人。
若她不愿,此玉玦便赠与她作贺礼,往后.......我便再不至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