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幼嘉气恼的厉害,一时也没有关注到面前的周利贞作何神态。
而等她再次抬眼时,便见周利贞眼角如玉山倾颓处坠下寒星,睫间隐约碎有冷雾......
一派,波光涟漪。
周利贞轻抿极为浅淡的唇:
“表妹......怎么说这样令人伤心的话......”
余幼嘉缓了缓,臭着脸试图解释:
“......刚刚那同段主簿一路的男子,是我另一个表哥。”
这白钟山人品卑劣到她现在可真是一听到表哥表妹这个称呼就烦!
“嗯.....嗯???”
这话明显让周利贞有所误会,他浅淡的唇畔霎时多了一道红痕,宛如削玉般的指尖轻动,掀开了车窗前的帷裳,正眼往外看去。
府衙外喧嚣已散,周利贞自是不可能看到什么,便将视线收了回来,斟酌道:
“表妹既有心跟随那位表哥而来......想必是在关切他罢?”
“若我刚刚没瞧错,那人英俊挺拔,气度不凡,看着像是出身颇为不错的模样呢。”
“嗯,手似乎也巧!时下男子中虽极兴敷粉,可我没记错的话,他连眉梢唇畔都工工整整,瞧着却像是费了不少心思的模样,也不知是要讨好取魅于谁......”
余幼嘉的脸色已经快黑成碳,周利贞适时幽幽一叹,止住了话头:
“......是我多言了。”
“只是难得瞧见这样会精致装扮的人,一直有些感慨,我这样的出身,又是这般蒲柳之姿,学不来那样有心思的心,连手都比不上对方灵巧,纵使我能胡乱学个乱描乱画......也是万万比不上人家的。”
这话,余幼嘉是当真不爱听。
纵使是黑着脸,余幼嘉仍不忘啧了一声:
“什么比不上,太自谦了。”
余幼嘉做人做事向来一板一眼,对美的观感也不甚敏感,却也知道后天帅哥和天然美人的区别。
这两者的差距,犹如盘古开天辟地时第一抹烟雾,与地上凌乱泥点子的区别。
周利贞抿唇轻笑,又听余幼嘉啧了一声:
“你现在没有装扮的模样,都甩那姓白的八条街还绰绰有余,可那人脸上和脖子都两个颜色,一瞧就油头粉面,哪里能和你相比?”
‘没有装扮’这四个字踩中了周利贞的死穴。
他原本唇边愉悦的笑意一顿,忽然别过了那张今日出门前精细打理了好几个时辰的脸——
合着表妹不是能看懂人有没有敷粉!
而是只能看懂浓淡之别!
怎,怎么能这样......
不,不,还是庆幸的,毕竟自己的手是真的巧,而自家表妹好像也确实喜欢这样‘天然去雕饰’的栉掠之法......
余幼嘉烦的很,没理会对面的周利贞为何正说着话又别过了头,只咬牙道:
“这样油头粉面,油嘴滑舌的男人,居然还有胆子肖想三娘......”
“我看他是活腻歪了!”
周利贞一怔,旋即眯眼:
“...三娘?余三娘子?”
余幼嘉黑着脸,将那白钟山前日去余家,要强纳三娘为妾的事情说了出来。
此事不复杂,可却也不简单,毕竟前因后果都得讲个仔细。
例如白钟山从前对二娘献过殷勤,二娘订婚后,又再次对三娘下手,而三娘又留了绢帕......
零零碎碎的琐事中,余幼嘉讲的仔细,时不时还要咬牙看一眼府衙门口,便没瞧见对面之人听到‘太子’二字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微芒。
周利贞思忖几息,喃喃道:
“原来表妹跟着他来,不是因为心悦他,而是三娘的事?”
余幼嘉本就烦闷,听到这样的言语只觉得头皮一炸,冷声喝道:
“耳朵用不上可以送给别人?”
周利贞连忙改口,温声恭顺道:
“......是我想岔了。”
“不过,余三娘子的事情倒也好解决。我不觉得这白钟山有多大能耐,白家人应当也不知道他会有如此糊涂的想法,他更做不到调动县令帮他逼迫余三娘子予他为妾,你们可尽管将他打出门去,等多打几次,估计就会悻悻离开。”
这倒是和余幼嘉原先所想一样,不过她却也好奇,自家表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见她挑眉看来,周利贞轻笑着提醒道:
“......城门口的告示说他被人意图谋害,可那段主簿并没有对他太过恭敬,反倒是他要给一个小小主簿好处。”
余幼嘉心念一转,想起刚刚在城门口时白钟山吩咐下人给段主簿银钱的场景,也笑了:
“......他本事不行,所以哪怕来崇安县,地位几乎也只与一个主簿齐平。”
只有如此情况下,哪怕白钟山险些都要死在路上,却也没能责问县令追查抓人,反倒是自己得跟着一个主簿‘悬赏’杀手的事,还得给主簿好处。
余幼嘉往后靠了靠,感觉背后有了实感,方才略感到了些许松快之意:
“我也想岔了一些事——
那白钟山若是在家中受宠,想必从前也不用想方设法要引诱二娘三娘,自有爹娘替他操持。”
“他许是家中庶子,或不受宠,这才需要为自己图谋打算。”
“而来崇安县,许是被人差遣当了马前卒......我听闻有些捐官,不必一次将银钱交齐,等上任后搜刮银钱再补齐也是一样?”
周利贞微微颔首,眉眼柔和温顺:
“是。”
“所以此事,想必八九不离十。”
这自然也是自谦的说法。
事情到如今,已然是十成十。
毕竟,只有这种可能下,一切都才能对的上。
白钟山来收齐买官的钱,路过此地,想起余家的下落,既没什么胆,不敢碰身为前太子妃余二娘子,却又色心不减,回忆起余三娘子的一片真心,又想要娶个玩物......
周利贞心中一片不以为然,无悲无喜,只见余幼嘉又不理自己,方才又微微俯下了些身,轻咳了几声。
余幼嘉的视线里,他颈侧的那颗痣印被动作勾勒而出,越发诡艳。
只是纵使万般诡艳绝伦,也只能留住余幼嘉视线一瞬。
因为下一瞬,周利贞听自家表妹喝骂道:
“如此,那白钟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余幼嘉继续道:
“肖想自家表妹的表哥,能算是什么好东西?”
周利贞动作一顿:“?”
余幼嘉又呵了一声:
“他这是肖想表妹吗?他这是一时贪图美色,想要表妹的身子......他下贱!”
周利贞:“......!”
余幼嘉想起昨日家中女眷那些滔天的眼泪,越发烦闷:
“况且,他年纪都多大了?知不知羞?!”
“家中没镜子总有水吧?怎不瞧瞧自己那么大的年纪与颜色将老的容貌......难道心里没数自己能否配得上肤白貌美的小娘子吗?”
周利贞:“......!!!”
余幼嘉又啧了一声,许是因为在表哥身旁放松的缘故,如此骂过之后,她心情倒是好多了。
于是,她拍了拍恍若石化的周利贞,告别道:
“既然已知情况,那我需得先回家报个信,表哥。”
“我明日再来给你送剩下的梨膏糖,今日下雪,不必送我了,你早些回去吧。”
周利贞还是有些愣神,余幼嘉也不管他,径直溜下马车,大摇大摆离开了。
马车内外一片沉寂,直到余幼嘉的身影再也瞧不见,一直候在车辕外的小九犹豫几息,才十分小声的嘀咕道:
“表小姐为人还是不错的.......就是尽说些让人去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