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言语,算是十足十的离经叛道。
不是她被抛弃,而是他被抛弃。
她虽穿着朴素,可就是能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既有她的做派,也有惹人恼怒的高傲......
可就是没有让人难以置信之意。
因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如何,确实只有她舍弃别人的份。
正如昨日伏杀,她想救就救,不想救,他只怕早已成为荒山野鬼。
周利贞心中长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心急,再抬眼时,碎玉般的涟漪早在眼睫间悬而未坠,竟比秋日里山间那些将谢未谢的白山茶,更懂得如何临摹古画里薄命美人的破碎姿态:
“表妹......”
余幼嘉不欲废话,随意挥了挥手:
“我知道表哥想说什么,不然我也不会说先说你好,只是将心比心,你应该也不愿意被我抛下的。”
周利贞一愣,眼中涟漪飘荡,浑是不信:
“那表妹刚刚推开我......”
还说什么要抛下他的言语......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余幼嘉略微诧异的挑眉,指了指山路尽头的两端岔路:
“这里离城门很近。”
“我今日不进城,既已送到这里,往后让小九带着表哥顺大道一路回城就行,我要抄小道回家瞧瞧。”
“家中女眷们几日没见我,指不定成了什么样,药草也还没去晾晒,我还得想想怎么多赚些银钱......”
“太忙了,实在没有功夫在这里浪费时间,下次见罢。”
周利贞:“.......”
怎么又是女眷药草银钱,明明嘴上说着他重要,可就为了这些小事情又要离开他!
还说什么浪费时间......
合着他那些媚眼都是抛给瞎子看的对吗?
周利贞不解,但今日的挫败,到底是令他知道过犹不及,只得咽了委屈:
“......我送表妹回去罢。”
余幼嘉险些没忍住嗤笑,连忙挥手告别:
“表哥能顾好自己就好。”
她来的利索,走的也洒脱。
风风火火带走了穹顶下最盛的一抹日光。
周利贞在岔路口又站了片刻,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有些冷。
小九与八叔一直跟在后头,见余幼嘉走,方才恭敬上前。
二人正待询问主子伤势如何,却见主子转头,朝他二人叹道:
“【贵己】之道,原来也不是尽善尽美......”
“待人多少漠然,总有报应到我自己身上的时候。”
这话,两人自然接不上,更也不敢接。
好在原本周利贞也没准备让他们二人接话,只是红着眼,又喃喃唤了几声表妹,捂着脸跌跌撞撞的往大路走去了。
小九:“.......”
八叔:“.......”
八叔憋了两日,实在没忍住:
“主子,您不如在此地等候,我回城去驾马车来接您。”
“您有伤在身,还吐了血......”
周利贞的背影没有停留,只摇头,再度叹息:
“没有伤,只是咬了舌头。”
“若非说有伤,也肯定是被表妹伤的心......”
“表妹,表妹——你好狠的心——”
小九:“.......”
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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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的一主二仆如何,素来不曾回头的余幼嘉当然不知晓。
离了表哥,她这几日硬撑的疲惫方才堪堪回束。
余幼嘉本是不会显露自己的人,可要是觉得有点累,那便是已经累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可哪怕这样,回家的小道上,余幼嘉还是边走边看,试图在路旁再收拢一些能去火润喉的草药。
只是世事多不能尽心如意。
她在山中耽误的几日功夫,时节已然彻底过了秋收。
田间地头一派萧瑟,土路道旁也比之从前,光秃了许多。
野菜草药是片点儿也不见的,甚至连田里的秸根都有衣着褴褛的妇人带着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来挖。
一大数小的几个单薄身影将秸根刨出,又抓住根把,将秸根摞在田垄上,由一个最小的孩子一下一下的敲击,敲掉根部的黑泥。
泥点飞溅,几人脸上无悲无喜,只有无尽的麻木。
余幼嘉过路见此,便有些暗道不好——
秸秆确也是好物不假,能用来引火沤肥,充当饲料,或混在泥里砌墙。
可桔根,就只是割秸秆时留在地里的那小小一节儿。
通常秋收之季,农户图省事儿不会去挖,只留在地里为来年沤肥。
而现在这些东西都有人挖......
还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挖......
余幼嘉想了又想,到底是没有开口惊扰那几个对她的路过而警觉的妇孺,只径直往自家的方向而去。
又小半个时辰,余幼嘉堪堪到家。
草屋还是那个草屋,只是还没进门,余幼嘉的目光便是一凝。
院中只有两个人,正在晾晒的四娘和五郎,五郎的听觉似是灵敏些,耳朵微动后转头瞧见她,当即惊喜道:
“嘉姐回来了!”
这一下,便吸引了身旁四娘的全部注意,松开手里的东西便蹦蹦跳跳跑了过来。
余幼嘉这几日又风餐露宿,挖了一路的药草,着实不算干净,可四娘却全当没看到似的,径直扑进了余幼嘉的怀中。
余幼嘉顺势捏了捏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缓声问道:
“......院中这么多的草药是怎么回事?”
没错。
她刚到院子外,就瞧见院子里的角落里如今添了好些竹子,竹筒,摞的齐整的竹条。
甚至还有一些说实话编功并不如何的竹编簸箕。
而簸箕之上,赫然正是童老大夫交代过可去火润喉的草药。
四娘被余幼嘉捏着脸蛋,言语间一派含糊,却舍不得松开搂着姐姐的手:
“唔,这几日你不在家,都不知道县令那狗官竟又将入城费提高了五文钱,入城的百姓如今越发少了些,城门口的生意也越发不好做,竟是连大伯娘每日吃药的盈亏都负担不了......”
四娘的神色一时间有些伤心,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便笑嘻嘻邀功道:
“于是,前几日用晚膳时大家便商量了一阵,由二娘牵头拿定了主意,咱们将家附近,你曾挖过的草药全数都挖了回来,又晾晒成捆留待你回来定夺!”
“虽不知这样有没有用,可连我母亲也说,咱们要尽力找事儿做,能多做事就多做些事儿,免得拖累你.......”
“嘉姐瞧,这几日风雨大,草屋墙角多少有些漏水,咱们去挖了黄泥回来填了地,李嬷嬷还教咱们编竹编,只是咱们手笨,现在做的还不好......”
“还有院子的栅栏,原先的竹栅栏比较矮,还有几处破损,咱们拖了些竹子回来,也准备加高一些,免得外人来将院子里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絮絮叨叨的声音没停,余幼嘉眉心一跳,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她又捏了捏四娘的脸,第一次夸赞道:
“......做得好,你们辛苦了。”
“家中其他人呢?今日都还在城门口吗?”
她几日前走的匆忙,只交代她们看顾好自己,没交代她们是摆摊半日还是一日,如今正是下午,既没有在院内帮忙,应该是在城门口......
余幼嘉如是想着,却见四娘突然苦了脸,连带着五郎那张稚嫩的脸上,都是一派说不出的少年气恼。
这两人的反应显然不对,余幼嘉微微眯了眯眼,追问道:
“怎么了?”
四娘五郎各自对视了一眼,四娘突然跺了跺脚,小声道:
“都在屋内,没有出门。今早咱们家来了人,那人说,说是白家的表哥。他提了礼来,说是要看望祖母与大伯母,可等到了大伯母面前,没说几句,便,便说要纳三娘为妾......”
“那登徒子,当时就把祖母气的晕了过去,还把大伯母气的也呕血不止......”
“当时咱们齐心协力将人打了出去,可我们二人年纪小,娘与二姐都不让咱们在屋内,只将咱们打发来外头做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