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夏。
京师,这座已经成为世界心脏的帝国都城,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巨大无比、昼夜不休的战争兵营。
自那道《倾国动员令》发出之后,整个帝国的战争潜力,便被以前所未有的、近乎野蛮的方式,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动员了起来。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座城市汇集。
城南的官道上,尘土飞扬,来自江南、湖广的士绅“开拓团”,排成了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他们的队伍,装备最为驳杂,也最为奢华。有的家丁穿着丝绸内衬的锁子甲,手中的倭刀比御林军的还要精良;有的则干脆雇佣了来自佛朗机的火枪教官,扛着最新式的鲁密铳,趾高气昂。他们不像军队,更像是一群即将奔赴一场黄金盛宴的武装商贩,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对西域土地与财富的、毫不掩饰的贪婪。
城西的大营里,则驻扎着从天下卫所征召而来的数十万精壮。这些昔日里在军屯中被消磨了意志的军户子弟,如今换上了由兵部统一发放的崭新铠甲,吃着足以让他们流泪的饱饭。他们看着那些由皇帝陛下“神迹”般变出来的、堆积如山的粮草与军械,听着军中教官宣讲着西征胜利后那“一人一牛、百亩草场”的封赏,他们那早已麻木的眼神中,重新燃起了他们祖辈,那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时的火焰!
城北的校场上,更是杀气冲天。由山东曲阜衍圣公府亲自率领的“孔门弟子军”,已经抵达。这些昔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们,此刻却褪去儒衫,换上了统一的武弁服。
他们在“讨伐异端,教化蛮夷”的旗帜下,每日诵读着经过皇帝亲自删改的“武经”,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宗教激情。在他们身后,是更多的、来自全国各地的儒林卫成员,他们将作为监军与教官,被安插进各个军团,用手中的笔和剑,去扞卫帝国的“正朔”。
而在京师的核心圈,那几支真正代表着帝国毁灭力量的暴力机器,早已枕戈待旦。
李自成的“忠贞营”,梅春的“淮右营”,这两支以皇帝坐下的“恶犬”自居的二支军团,在听闻西征惨败的消息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嗜血渴望。对他们而言,战争,就是他们的生命。而一场可以尽情屠杀与劫掠的“复仇之战”,更是他们最渴望的盛宴!
皇帝的中央禁军,“神武军”十万将士,更是早已开出京营,在城外结成了一座延绵十数里、如同钢铁森林般的巨大军阵。他们的沉默,比任何战吼,都更令人感到恐惧。
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只等待着,他们的君主,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赌上了整个帝国国运的战争,注入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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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已到。
德胜门,这座象征着“出征必胜”的雄伟城门,今日,被装点得庄严肃穆。城楼之上,数百面巨大的、绣着五爪金龙的大明龙旗,在猎猎作风中,遮天蔽日。
城楼之下,是早已集结完毕的、即将作为第一批先锋开拔的,十万大军!
景武公曹变蛟,一身玄黑色的重甲,静静地立马于“龙骧营”的军阵之前。他的身后,是那支早已成为传说中“不败神话”的神魔军团。
无论是帝国具装骑兵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厚重,还是瓦兰迪亚方旗骑士那如同死亡森林般的长矛,亦或是库塞特可汗亲卫那如同鬼魅般的矫健,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毁灭性的压迫感。
在他们的两侧,则是同样披坚执锐的神武军、忠贞营、淮右营……以及,那支完全由朱家子弟组成的、作为皇帝最后预备队的“宗亲护纛营”。
他们在等待。
整个天地,都在等待。
终于,伴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城楼之上,那扇巨大的朱漆宫门,被缓缓打开。
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没有华丽的衮龙袍,没有繁复的仪仗。
只有一身同样漆黑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彻底吞噬的,帝王战甲。
朱由检,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到了城楼的最前方。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用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星辰大海般的眼睛,俯瞰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无可匹敌的钢铁洪流。
“万岁!万岁!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嘶哑的、充满了狂热崇拜的怒吼!
随即,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天而起!无论是骄傲的龙骧营骑士,还是悍不畏死的忠贞营悍匪,亦或是那些刚刚穿上军装的儒林卫学子,在这一刻,都被一股共同的意志,彻底点燃!
他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兵刃,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他们唯一的君主,唯一的信仰,献上自己最彻底的忠诚!
朱由检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喧嚣的声浪,戛然而止。
整个天地,瞬间,陷入了一片绝对的、令人敬畏的死寂。
他转身,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了一只巨大的、装满了烈酒的青铜爵。
他没有对下方的将士们,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话。
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城楼的边缘,将那满满一爵的烈酒,高高举起,面向西方,那片埋葬了帝国五万忠骨的遥远土地。
“英魂在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通过某种神秘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场,也传遍了,每一个士兵的心底。
“朕,来接你们,回家了。”
说完,他将爵中的烈酒,猛地,倾洒而下!
那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决绝的、充满了悲壮与复仇意志的弧线,如同英雄的泪,洒在了这座古老的、见证了无数次出征的城墙之上。
随即,他将那只沉重的青铜爵,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砰——!!!”
清脆的碎裂声,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
也炸开了,这场倾国之战的,最终序幕!
“太子!”朱由检猛地转身,看向身后那个穿着小号铠甲、脸上写满了紧张与崇拜的,年幼的储君。
“儿臣在!”朱慈烺挺直了小小的胸膛。
“自今日起,”朱由检将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这京师,这天下,朕,就交给你了。”
“告诉朕,若有宵小,敢趁朕西征之际,在京中作乱,当如何?”
朱慈烺的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继承自他父亲的冰冷与酷烈!
“父皇放心!”他用清脆的童声,一字一句地答道,“凡乱朕江山者——”
“——杀无赦!”
“好!”
朱由检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他生活了十数年的巨大皇城,随即,再无丝毫留恋,猛地转身,大步,向着城楼之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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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面代表着天子亲征的、巨大无比的“日月山河”大纛,在数百名“宗亲护纛营”骑士的簇拥下,缓缓地,从德胜门的门洞中,驶出的那一刻。
整个京师,彻底沸腾了!
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他们跪倒在道路的两旁,用最虔诚、也最狂热的姿态,迎接着他们那如同神明般的君主,与那支代表着帝国荣耀的无敌大军!
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支军队。
他们看到的,是流动的钢铁,是移动的山脉,是足以将整个天下都彻底碾碎的,煌煌天威!
朱由检,骑在一匹神骏非凡的黑色战马之上,面无表情地,穿行在这片由崇拜与敬畏构成的海洋之中。
他此行,御驾西行,亲赴镇朔,并非真的要亲临一线,冲锋陷阵。
他知道,一场赌上了五十万大军性命的国运之战,其胜负,早已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后勤。
那条从京师,到镇朔,再绵延至遥远西域的、长达数万里的补给线,才是这场战争真正的命脉!这条命脉,太过脆弱,也太过庞大,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差错,都将导致整场战争的崩溃。它需要一个拥有绝对权威、能够镇压一切贪腐、协调一切资源的人,亲自坐镇。
而这个人,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
他要让那些新晋的、充满了贪婪欲望的藩王与贵族们知道,他们的君主,就在他们身后,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更要让前线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天子,与他们同在!
当大军的尾部,终于完全消失在西山的尽头时。
朱由检,缓缓地,勒住了战马。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巍峨而壮丽的巨大都城。
他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当初发动西征时的那种轻松与自信。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一场赌上了整个帝国国运的、不死不休的战争,已经,拉开了序幕。
而他,以及他麾下这支无可匹敌的军队,没有退路。
也,绝不会,再败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