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冬末。京师。
通往城北龙骧营大营的官道上,往日里稀疏的行人早已被净空,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插着“御前亲兵”旗帜的内廷车马。为首的,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曹化淳本人。他手捧着一份用明黄色云龙纹锦缎包裹的圣旨,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怠慢。
所有人都知道,能让这位内相首揆亲自出马传旨的,绝非小事。
龙骧营帅帐之内,总兵官曹变蛟早已身着全套甲胄,静候多时。当他从曹化淳手中,恭敬地接过那份还带着御书房暖意的圣旨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薄薄的黄绫之下,所蕴含的、足以焚天煮海的雷霆之怒。
“……土谢图汗衮布多尔济,悖逆忘恩,纵容部众,袭扰天朝之土,屠戮朕之子民,此乃公然谋逆,罪在不赦!朕,不受其降,不纳其罪!着:龙骧营总兵官曹变蛟,即刻点起麾下两万精锐甲骑,即刻开赴镇朔城!朕命你,犁庭扫穴,给朕……灭了他!”
圣旨的最后三个字,仿佛是用鲜血写就,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杀意。
“臣,曹变蛟,领旨!”
没有丝毫的犹豫,曹变蛟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如同两块寒铁在摩擦。
三日后,两万名龙骧营的铁骑,在无数京师百姓夹道欢送的“万岁”声中,开出德胜门,踏上了北伐之路。这支代表着帝国最强机动打击力量的军团,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沿着新修葺的驰道,向着那片刚刚被纳入帝国版图的漠南草原,滚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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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镇朔城。
当曹变蛟和他麾下那支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铁骑,出现在这座草原新都的地平线上时,整个城市都为之震动。那些刚刚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的大明新贵们——无论是北平王朱求桂,还是代国公满桂,亦或是陈子龙这样的开拓侯爵——都纷纷出城,前来迎接这位手持天子佩剑的“杀神”。
曹变蛟没有与他们寒暄,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那谄媚的笑脸。他只是在安北都护府的大堂之上,当着所有漠南新贵的面,展开了皇帝的第二份旨意。
“陛下有旨!”他的声音,冰冷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朕闻,漠南诸部,多有收降之蒙古骑兵,熟知草原地理,骁勇善战。今,朕欲讨伐不臣,正值用人之际。着:北平王、代国公,及漠南所有开拓贵族,按其封地大小,即刻征召麾下所有能战之骑兵,共计三万,前来镇朔城外集结,听候龙骧营节制!”
“告诉尔等,”曹变蛟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弄,“陛下,给了你们一个向新主人,献上第一份‘投名状’的机会。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三日之内,朕要在大营之外,看到三万颗渴望战争的头颅!谁最快,谁最忠诚,陛下……在天上看着呢!”
这番话,如同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新贵族心中的贪婪之火!
他们听懂了曹变蛟的言外之意。这哪里是征召?这分明是一次由皇帝亲自发起的、瓜分漠北的“抢劫动员令”!
“遵旨!”北平王朱求桂第一个站了出来,他那张被风霜磨砺过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陛下天恩浩荡!臣……愿将王府新编之五千精骑,尽数献出!并……并亲自带队,为曹将军充当先锋!”
“没错!我等也愿倾家荡产,为陛下效死!”
“杀光喀尔喀!抢光他们的牛羊!”
一时间,整个大堂,群情激昂!这些刚刚在漠南吃得满嘴流油的“新狼”,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撕咬下一只更肥美的猎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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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镇朔城外。
五万名骑兵,汇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色海洋。
这片海洋,泾渭分明,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海洋的中心,是两万名龙骧营的将士。他们壁垒森严,沉默如山。
而环绕在这座“黑色岛屿”周围的,则是三万名来自漠南各部的蒙古骑兵。他们刚刚脱下旧主人的皮袄,换上了大明新贵族的旗帜。
他们的眼神,比龙骧营的士兵,更加凶狠,更加贪婪!他们看向北方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片即将被瓜分的、全新的牧场!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就是喀尔喀人的死敌,如今,能奉着“天可汗”的命令,去进行一场“合法”的、可以分得土地的抢劫,这简直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曹变蛟骑在一匹纯黑色的具装战马之上,缓缓地,巡视着这支成分复杂,却同样杀气腾腾的大军。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也没有任何鼓舞士气 的演说。他只是勒住战马,面向所有人,用他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出了简短的命令:
“陛下有旨。”
“土谢图汗部,尽为叛逆。”
“所有的人口、牛羊、财富,尽为尔等之战利品!”
“现在……”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苍穹,发出了如同雷鸣般的怒吼:
“——出发!!”
“嗷!——”
三万名漠南骑兵,率先发出了他们那充满了野性与贪婪的嚎叫!他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迫不及不及待地,向着北方,席卷而去!
而那两万名龙骧营的将士,则依旧保持着沉默。他们如同最忠诚的、最高效的牧犬,不紧不慢地跟随在后,驱赶着这群刚刚被驯服的恶狼,去撕咬皇帝指定的下一个猎物。
五万骑兵,如同一股黑色的、毁灭性的寒流,悄无声息地,越过了早已名存亡的边境,深入了喀尔喀的腹地。
而此刻,土谢图汗衮布多尔济的王庭之内,依旧在为如何“平息”大明皇帝的怒火,而争吵不休。
他已经将那个倒霉的格日勒图,五花大绑,准备作为“罪魁祸首”,押往镇朔城。他甚至还搜集了部族内最好的五千匹战马,和两万头肥羊,作为“赔礼”。
他天真地以为,这,就足够了。
他完全不知道,他派出的使者,连镇朔城的城门都没能进去,头颅,便已经被送往了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