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松关。
雄踞崇山峻岭,关墙如巨龙脊背蜿蜒。
寒风卷雪,割面如刀。
空气中弥漫紧张与肃杀。
帅帐内炭火正旺,却驱不散压抑。
萧元宸坐主位,玄色战袍衬得面容冷峻。
连日军务,加上刻意营造的“焦躁”,眼下泛青,眉宇凝着疲惫。
指尖轻叩案几,发出规律闷响。
“陛下,昨日派出的五十人斥候队,关外十里坡遭遇北燕游骑主力,折损过半,仅二十三人带伤退回。”
偏将单膝跪地。甲胄染尘,额角汗珠混着雪水滑落,留下湿痕。他垂着头,沮丧显而易见。
叩击声停。
萧元宸抬眼。目光如冰冷利箭射向偏将。那眼神锐利,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让偏将打个哆嗦。
“十里坡?”
萧元宸声音不高,却裹挟冰渣。
“朕何时让你们去十里坡与北燕主力硬碰硬?”
“朕要的是粮道消息!”
“你们听不懂人话吗?!”
“末将……末将以为,我军新至,当扬我军威,挫敌锐气……故而……”偏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微颤。
“故而便拿朕将士的性命去扬你们的‘军威’?!”
萧元宸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力道震得茶盏跳起。
他起身,帐内踱步。每一步都带着无法抑制的烦躁。
“五十条鲜活的性命!”
“就因为你们的‘以为’?!”
“杨定川将军!你说说,这仗还怎么打?!”
老将杨定川上前一步,拱手。
“陛下息怒。”
“斥候折损,确是下属之过。”
“然,北燕诡诈,我军初至,对敌情掌握尚不全面,亦有此番波折。”
“陛下切莫因此乱了军心。”
他试图劝慰,眼神带着担忧,看着萧元宸急躁背影。
心中暗叹:陛下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
“乱了军心?”
萧元宸转身。目光扫过帐内将领。
他们大多低着头,不敢对视。
他冷笑。
“朕看是有人根本没把朕的军令放在心上!”
“传朕旨意,领队校尉玩忽职守,致使袍泽无谓牺牲,拖下去,杖责二十!”
“再有下次,军法处置,绝不轻饶!”
“陛下息怒!”
杨定川及几名将领连忙跪地求情。
“不必多言!”
萧元宸挥手,语气强硬。
“军令如山!”
“谁敢违逆,谁就受罚!”
“拖下去!”
帐外传来军棍击打皮肉闷响,以及校尉压抑痛哼。帐内气氛愈发凝重,众将噤若寒蝉。
年轻帝王此刻仿佛被怒火冲昏,失了冷静。
待众将散去,帅帐内只剩萧元宸一人。
他脸上的怒容和急躁瞬间消失。
如同换了副面孔,露出冰冷沉静真容。
他走到巨大沙盘前。
指尖轻柔抚过山川河流。
“心急?乱了方寸?”他低声自语。
嘴角勾起极淡嘲弄弧度。那双深邃眸子,闪烁幽深光芒。哪里还有半分年轻莽撞?
帐外传来暗卫低沉通报。
“陛下,长安密报。”
“进。”
一道黑影无声滑入帐中正是影七。单膝跪地。他黑衣融入夜色,面罩外双眼闪烁忠诚与警惕。
双手呈上细小竹管。蜡封完好。
萧元宸接过。指尖轻柔迅速捻开蜡封。抽出薄如蝉翼纸条。
目光落在字迹。晦暗不明的眸子闪过一丝了然。一切意料之中。
随即,了然化为浓烈寒意。像北极冰川瞬间融化,释放刺骨冷。
太后、萧元庆、皇甫晟……名字如毒蛇爬过心中,留下粘腻恶毒轨迹。
最后,寒意化为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好啊!”
“割让十座城池,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
他低声重复纸条上数字。声音复杂。
有对敌人孤注一掷轻蔑,有对亲人背叛痛楚,更多是掌控全局的冷酷。
“真是……迫不及待了啊。”
“以为朕离了长安,便任由你们摆布了么?”
“朕还没死呢!”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看着纸张被火焰吞噬,扭曲,最终化为轻飘飘灰烬落下。
灰烬仿佛那些丑陋嘴脸,被焚烧,只剩虚无。
负手而立。高大身影在烛光下投下长长阴影。阴影里,似乎蛰伏着即将苏醒猛虎。
他望着帐外漆黑夜空。
仿佛穿透阻隔,看到长安城中自以为得计嘴脸。
“也罢,”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夜色。
“既然你们都想看朕笑话,想看朕如何兵败身死。”
“那朕,便如你们所愿,‘演’得更逼真一些。”
“戏……总要有人看,才精彩。”
接下来的数日,苍松关战况似乎印证了南楚军中担忧,也印证了长安城里某些人期待。
南楚军小规模夜袭,本想烧毁粮草,反中埋伏,损兵折将。
萧元宸军议上大发雷霆,连斩数名中层军官。冰冷目光扫过帐下,不少人心惊胆战。军心浮动。
私下里,不少将领议论。认为陛下失了方寸。
紧接着,北燕军趁势加强攻势。
数次冲击关墙。虽被击退,南楚军伤亡不断攀升。
萧元宸指挥调度,在经验丰富老将看来,章法混乱。时而急躁冒进,时而过于保守,错失战机。
他甚至会因斥候汇报模糊不清而勃然大怒,将卷宗摔在地上。
“陛下似乎……真的被耶律宏牵着鼻子走了。”杨定川私下对心腹叹息。
抚着花白胡须,眼中深深忧虑。
“如此下去,苍松关危矣!”
“也不知京中……是个什么光景。”
他隐晦看一眼身旁几位神色各异将领。心中不安更甚。
北燕军中军大帐。
主帅耶律宏听着探子描述。探子眉飞色舞,将南楚皇帝“失态”和南楚军“混乱”描绘淋漓尽致。
耶律宏得意捋着浓密虬髯。虬髯仿佛带着胜利者光泽。
他放声大笑。声音如野狼嚎叫,粗犷刺耳。
“哈哈哈哈!萧元宸那黄口小儿,果然还是嫩了点!”
“以为凭一股血气之勇,就能与我大燕铁骑抗衡?简直痴人说梦!”
他端起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液顺嘴角流下。
“大帅英明!”
下首北燕将领谄媚。风霜脸上堆满谄笑。
“那萧元宸如今已是黔驴技穷。”
“我军只需再加一把力,定能一举攻破苍松关,活捉南楚小皇帝!”
耶律宏眼中闪烁贪婪光芒。如草原饥饿狼盯着肥美羔羊。
“传令下去,各部轮番猛攻,不给南楚军喘息之机!”
“同时,派精锐绕道,给朕死死盯住苍松关后路!”
“朕要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猛地站起身。厚重皮甲发出摩擦声。他望着南楚方向。仿佛已看到胜利曙光。
“只要拿下苍松关,再配合长安内应发动的‘惊喜’,南楚唾手可得!”
“届时,本殿下便是大燕最大功臣!”
南楚军中,一些先前对萧元宸雷霆手段不满,或与京中势力暗通款曲将领,见皇帝“昏招迭出”,觉得机会来了。暗地小动作多起来。
眼神交流,窃窃私语。仿佛已看到萧元宸倒台后利益分配。
萧元宸对此仿佛毫无察觉。他依旧每日愁眉不展处理“焦头烂额”军务。
时不时因“疏漏”导致防线出现不大不小危机,让北燕军占些便宜。让心怀鬼胎之人看到更多“希望”。
他像拙劣棋手,步步错棋。让对手和旁观者都以为他满盘皆输。
又过了三日。北燕军攻势越发猛烈。
苍松关东侧一处地势稍缓辅关。
北燕军不计伤亡疯狂冲击下,终于“支撑不住”。
守军“慌乱”撤退。留下不大不小缺口。
缺口处,南楚军旗帜倒下,被北燕狼头大旗取代。格外刺眼。
“机会来了!”
耶律宏得到消息,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帐内回荡。
双目放光,脸上兴奋涨红。
“萧元宸果然沉不住气了!”
“他定然会集中兵力回防主关,那里就是他最后的防线!”
“传我将令,主力即刻从那缺口突入,直插苍松关腹地!”
“朕要亲手砍下萧元宸的狗头!”
数万北燕狼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狼群。发出兴奋嚎叫。
发疯般朝那道“缺口”涌去。马蹄声如雷,卷起漫天烟尘。气势汹汹。
眼中只有胜利和掠夺。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道缺口后方,名为“一线天”狭长谷地,正静静等待他们。
苍松关主城楼上。
萧元宸凭栏而立。任由冰冷寒风吹动玄色袍角。
他望着远处如黑色潮水涌来的北燕大军。望着风中猎猎作响狼头大旗。
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露出一抹冰冷残酷微笑。那笑容,像蛰伏已久毒蛇,看到猎物落入陷阱时露出的阴狠。
“鱼儿……终于上钩了。”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那双深邃眸子,闪烁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兴奋与锐利。
他缓缓抬手。骨节分明,稳如磐石。
身后亲卫立刻心领神会。递上小巧玄色令旗。旗面绣着金色腾龙,晨光中闪烁冰冷光泽。
“传令,杨定川老将军,按计划行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穿透风声,直达人心。
“传令,杨希成将军,准备收网。”
“传令,鹰扬卫……”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现。仿佛有实质寒光闪过。
“随朕,去会会这位远道而来的耶律大帅!”
令旗挥下。如同死神镰刀。
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