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信德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混着锋利的瓷片溅了他半幅官袍下摆,烫得他腿上一阵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焚尽五脏六腑的惊怒与恐慌。
“琼汁草……被毁了?!”他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板,在这死寂的书房内激得人头皮发麻。那张保养得宜、惯于摆出儒雅温和假象的脸,此刻被一种濒临疯狂的狰狞彻底撕碎。
他死死瞪着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赵德海,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烧穿两个窟窿。“废物!一群废物!本官养你们何用!连几根草都守不住!那是国公爷的命!是本官前程的根基!”
话音未落,章信德已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疯虎,几步冲到赵德海面前,宽大的官袖带起一股腥风。他抡圆了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沉闷的脆响在书房内炸开,如同一个爆开的炮竹,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赵德海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被这狂暴的力量抽得离地飞起半尺,像一袋破麻布般重重摔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他左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青紫、变形,嘴角裂开,一道混着碎牙的血线蜿蜒淌下,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
“姨丈饶命啊!姨丈饶命!”赵德海魂飞魄散,顾不得剧痛和满嘴血腥,挣扎着重新跪伏,额头咚咚咚地砸着地面,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绝望,“是…是那逍遥王…他…他来得太快了!玄甲卫…玄甲卫根本不是人啊!我们的人…连…连庄子都没摸进去…就全…全没了!姨丈!真的不怪小的啊!”他语无伦次地哭嚎着,身体抖得几乎散架,那声“姨丈”叫得凄惨无比,妄图唤醒最后一丝血脉情分。
“饶命?你的命值几个钱!抵得过国公爷的命吗!抵得过本官的身家前程吗!”章信德胸膛剧烈起伏,眼白爬满血丝,手指颤抖着指向赵德海,恨不得当场把他生吞活剥。
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困兽在书房内焦躁地来回踱步,沉重的官靴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正顺着脊椎疯狂上窜,噬咬着他的理智。
琼汁草毁了!梁国公赖以续命的至宝毁了!这消息一旦传到京城,传到梁世铎耳中……他不敢想那位权倾朝野、手段酷烈的国丈会如何震怒!自己这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好外甥”,恐怕连死都是一种奢望!梁国公寒毒发作时那痛不欲生、状若疯魔的样子,他是见过的。断了他的生机,无异于亲手将他推入地狱!他章信德,必将成为梁国公临死前第一个要拖下去垫背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章信德的里衣,粘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章信德猛地刹住脚步,眼中射出孤注一掷的凶光。他几步冲到靠墙的书架旁,粗暴地推开几本厚重的典籍,露出后面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他哆嗦着手,从暗格里摸出一枚寸许长、通体乌黑、入手冰凉沉甸的小小铜管。这是梁国公府专用于十万火急、绝密通信的“墨羽令”,非生死攸关不得动用!
他扑到书案前,铺开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特殊纸笺,那纸笺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他抓起笔,蘸饱了墨,手臂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墨汁滴落在纸上,迅速晕开一小团污迹。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手腕用力,笔锋如刀,在那小小的纸笺上急速书写,字迹因用力过猛而显得扭曲狰狞:
“父相钧鉴:事急!琼浆草,昨夜竹溪庄遭石贼亲率玄甲卫突袭,尽毁!寸缕不留!赵德海部全军覆没!石贼势大难当,已控玉州!儿惶恐,危在旦夕!万乞父相速施雷霆手段!迟则晚矣!万死叩首!信德泣血顿首!”
写到最后几字,那笔锋几乎要将纸笺划破。他迅速将纸笺卷成细条,塞入那冰冷的乌铜小管中,用力旋紧管帽,确保封死。原来他早已拜了梁国公为义父。
“来人!”章信德嘶声低吼。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一个身着灰扑扑短打、气息近乎于无的瘦小汉子无声地闪了出来,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用最快的‘墨羽’!走最隐秘的‘乙字三号’路!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信即刻送达京城梁国公府!亲手交到国公爷心腹梁大管事手中!若遇拦截……玉石俱焚!”章信德将乌铜管重重拍在灰衣人掌心,眼中是豁出一切的疯狂。
“遵命!”灰衣人声音沙哑,毫无波澜。他紧紧攥住铜管,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融入窗棂透进来的昏暗光影里,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