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面上,火船顺流而下,映红了整个河面。
老将斛律金凝神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火船,脑中飞速运转。这位历经沙场的敕勒老将,脸上每道皱纹都刻着战场的记忆。
“大将军!”副将焦急催促,声音已带颤音,“火船越来越近了,现在该怎么办?”
斛律金抬手示意安静,目光仍锁定在顺流而下的火船上:“不急,容我思量!”突然,他眼中精光一闪,想起少年时在敕勒川做木工的岁月,“传令!调一百条小船,备铁钉铁链!”
副将愕然:“铁钉?大将军,这是要…”
斛律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敕勒川的往事浮上心头:“还记得年轻时在敕勒川做木工吗?榔头吃定钉子,钉子吃定木头。”他猛地一拍船舷,“今日就让这些火船尝尝钉子的厉害!”
很快,百余条小船疾驰而出。每艘船上都有士兵手持特制长杆,杆头装着巨大的铁钉,后面连着沉重的铁链。黄河浪涛汹涌,小船在波峰浪谷间起伏。
“靠近火船!”斛律金亲自指挥,声音如雷贯耳,“钉住船头!拉向岸边!”
士兵们冒着灼热的气浪,将铁钉狠狠钉入火船船头。火星四溅,有几个士兵的衣袖被点燃,却仍咬牙坚持。
“快!湿毡盖上!”斛律金大声命令。早有准备的士兵用浸水的毛毡覆盖在着火的船身上,火势渐渐熄灭。老将军暗自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珠——既有热汗,也有冷汗。
对岸高处,宇文泰原本得意的笑容渐渐凝固。
“陛下,齐军…齐军竟然破解了火攻!”身旁的尉迟炯难以置信地揉着眼睛。
宇文泰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好个斛律金!倒是小看他了。”他心中暗恼,这一计他筹划多时,本以为能重创齐军,却没想被这老将如此化解。
此时黄河对岸,齐军欢声雷动。斛律金擦去额头的汗水,立即下令:“将羊皮筏扎成河桥!全军速速渡河!”
高欢在岸边目睹这一切,欣慰地点头对左右道:“有阿六敦(斛律金字)这样的老将,实乃大齐之幸啊!”
五月三日,齐军全部渡过黄河,驻扎于邙山。营寨连绵数里,旌旗蔽空。
高欢站在山岗上远眺,洛阳城在远处若隐若现。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斛律金说:“还记得沙苑之败吗?那次就是太心急了。”
斛律金点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陛下英明。三年前我军轻敌冒进,中了刘璟的埋伏。此次我军占据地利,以逸待劳,必胜无疑。”
高欢沉吟道,目光如炬:“宇文泰年轻气盛,必定主动来攻。传令下去:深沟高垒,严阵以待。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
“遵旨!”众将领命而去。
高欢又特意嘱咐:“多派斥候,我要知道宇文泰的一举一动。”他转身对斛律金低声道,“阿六敦,朕总觉此次宇文泰来得太快,太过蹊跷。”
斛律金抚须沉思:“陛下所虑极是。老臣已派了三队斥候,定将周军动向探查明白。”
接下来的三天,齐军按兵不动。士兵们养精蓄锐,侦察兵则像猎鹰般时刻监视着周军的动向。营中每日操练声不绝于耳,却无一人擅自出战。
五月六日深夜,斥候飞马来报:“陛下!周军全军出动,正向邙山疾行!听说他们吃了干饭,轻装简从!”
高欢大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吃干饭?这一路上都没有水源,行到水穷处,渴死这群猪!”他心头一阵狂喜,转头对斛律金道,“宇文泰啊宇文泰,你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啊!”
随即面色一肃:“传令!全军集结,列阵迎敌!”
与此同时,周军正在夜色中疾行。火把如龙,在黑暗中蜿蜒前行。
宇文泰一马当先,对身边的尉迟炯说:“高欢如此轻视朕,这次朕要给他个惊喜!”他的面庞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坚毅。
李弼担忧道:“陛下,士兵们只带了干粮,若不能速战速决…”
“没有如果!”宇文泰斩钉截铁,“此战必胜!静塞军的战斗力,我从不怀疑。”但他心中实则也在打鼓——此举确实冒险,但若不速战速决,粮草不济更是死路一条。
然而行军途中,士兵们已经开始感到口渴。有人小声抱怨:“怎么连水都不让带…这嗓子都要冒烟了。”
“闭嘴!”军官呵斥,但自己的喉咙也在发干,“加快速度!天亮前必须赶到邙山!”
宇文泰听到议论,心中微微一沉,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只要突袭成功,一切都不是问题。”他仰望星空,暗自祈祷此计能成。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齐军早已严阵以待。高欢站在邙山高处,望着远处蜿蜒的火龙,嘴角泛起冷笑。
五月七日黎明,周军终于抵达邙山。朝阳初升,霞光万道,却照不亮宇文泰心中的阴霾。
当看到山头上严整的齐军阵型时,宇文泰的心沉了下去。齐军铠甲鲜明,旌旗招展,分明是早已做好准备。
“陛下,我们中计了!”李弼惊呼,声音中带着绝望,“高欢早有准备!”
宇文泰强作镇定,握紧缰绳:“无妨!狭路相逢勇者胜!”但他心中已然明白:突袭计划彻底失败。看着身后疲惫不堪的将士,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战。
对面山头上,高欢远远望见风尘仆仆的周军,哈哈大笑:“宇文泰!你也有今天!”他转身对将领们说,“看好了!这就是年轻气盛的代价!”
齐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嘲笑声。这笑声传到周军中,更让士兵们感到沮丧。许多周军士兵舔着干裂的嘴唇,望着严阵以待的齐军,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宇文泰咬牙下令:“列阵!准备进攻!”他策马在阵前巡视,高声激励士气,“将士们!身后就是洛阳!此战若败,国将不国!随朕死战!”
“死战!死战!”周军虽然疲惫,但仍爆发出惊人的斗志。这些中原子弟的呐喊声震四野,显示出静塞军的不凡战力。
高欢远远望见,不禁感叹:“宇文泰治军,果然有一手。”他问身边的斛律金,“你以为该如何破敌?”
斛律金沉吟道,目光如鹰般扫过周军阵型:“周军远来疲惫,又饥又渴。我军当以逸待劳,先挫其锐气,再以铁骑冲阵。”
高欢点头:“正合我意。传令:步兵坚守阵线,骑兵两翼待命!”他顿了顿,又道,“告诉将士们,我就在中军压阵,生擒宇文泰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与此同时,宇文泰也在部署:“静塞军居中,重甲步兵在前。一旦打开缺口,骑兵立即突入!告诉将士们,此战若胜,每人赏田十亩!”他望着严阵以待的齐军,心中暗自发誓,即便不能全胜,也要让高欢付出惨重代价。
太阳渐渐升高,战场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两支大军如同两只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准备扑向对方。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士兵们紧握兵器,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铁锈的味道。
高欢突然对身边的斛律金说:“阿六敦,你说这一战要打多久?”
斛律金眯起眼睛,估算着日头的高度:“日落之前,必见分晓。”
高欢大笑:“好!那朕就与老将军打个赌:若日落前取胜,回去后朕亲自为你斟酒!”
“老臣岂敢…”斛律金连忙推辞,心中却涌起暖流。为这样的君主效死,值得。
“就这么定了!”高欢摆手,随即面色一肃,拔出佩剑,“擂鼓!进军!”
战鼓震天响起,邙山大战正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