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之事暂且告一段落,让我们的目光转向南梁,时间回到去年八月———
岭南之地,暑气蒸腾,蚊蚋成群,瘴疠弥漫。
新到任的广州刺史萧映站在南海郡衙署中,望着窗外焦黄的天空,手中紧握的军报已被汗水浸湿。他才刚走到南海郡,就接到了惊天噩耗——叛军首领李贲已攻占广州州府,原刺史梁俊逸惨遭杀害,首级被悬于城门示众。
\"大人,情势危急啊。\"参军陈霸先大步走入衙署,甲胄在身却步履如风。甲叶相击之声在闷热的空气中格外清脆,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萧映转过身,眉头紧锁如岭南叠嶂的山峦:\"霸先,你也得到消息了?李贲叛军势大,已控制州府,我们这六千新募之兵,如何对敌?\"
陈霸先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广州位置上,指甲与羊皮地图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叛军初胜,士气正旺,若我等缓图之,待其站稳脚跟,联络各洞俚僚,则广州非我梁国所有啊!\"
萧映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他手下只有六千新兵,大多是当地招募的义军,训练不足,装备简陋,如何与李贲的数万精锐叛军对抗?他踱步至窗前,望着远处苍茫的山岭,仿佛能听到叛军战鼓的轰鸣。
\"那依你之见?\"萧映问道,眼中带着一丝期待。这一路上,他已见识过陈霸先的才能——这个出身寒微的将领,有着与地位不相匹配的见识与胆略。
陈霸先目光炯炯,如暗夜中的明星:\"下官听说开阳有个陈法念,是岭南最有势力的地方首领,深得俚僚敬仰。此人虽隐居开阳,但门下食客三千,在俚僚中一呼百应。若得他相助,平定李贲不在话下。\"
萧映苦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官印:\"我们初到此地,与陈法念素无来往,他为何要助我们?朝廷先前多次征召,他都称病不出。\"
\"事在人为!\"陈霸先声音坚定如铁,\"岭南叛乱,对陈法念这种当地豪强也没有好处。下官愿亲往开阳,说服陈法念相助!\"他向前一步,甲胄发出铿锵之声,\"若不能说服陈法念,霸先愿提头来见!\"
萧映凝视着陈霸先,见他眼中毫无畏惧,只有一往无前的决心,终于点头:\"好!那就劳烦霸先走一遭。需要带多少兵马?\"
\"单骑足矣。\"陈霸先淡然道,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带兵反显心虚。真诚所致,金石为开。\"
开阳地处岭南腹地,山峦叠嶂,道路崎岖。陈霸先单骑快马,三日便至。他一路所见,尽是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田野荒芜,村落萧瑟,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尽快平定叛乱的决心。
陈法念的宅邸建在半山腰上,依山势而筑,气势恢宏,可见其在当地的影响力。然而当陈霸先递上名帖求见时,却吃了闭门羹。
\"家主身体不适,不见客。\"守门的俚人武士冷冷地说道,眼神中带着警惕与轻蔑。他们身材魁梧,肤色黝黑,身上绘着神秘的图腾,腰佩弯刀,显然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陈霸先不恼不怒,就在门前一棵大榕树下席地而坐:\"无妨,我可以等。\"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不是在等待接见,而是在此地修行。
一日,两日,三日...陈霸先就在树下苦等,日晒雨淋,毫不退缩。他吃着自带的干粮,喝着山泉水,每日清晨都会整理衣冠,仿佛随时准备进见。
到了第四日,守门的武士忍不住问道:\"陈参军,你为何如此执着?家主明确不见客。\"
陈霸先微微一笑,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我为广州百姓而来,为岭南安宁而来。这等大事,等上几日又何妨?\"
武士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不再多言。
第七日黄昏,暴雨倾盆。陈霸先浑身湿透,雨水顺着甲胄流淌,但他依然端坐如钟,腰杆挺得笔直。这时,宅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管家举着油纸伞走了出来。
\"陈参军何苦如此?\"老管家叹息道,\"家主确实身体不适...\"
陈霸先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老人家,请转告陈公:霸先此来,非为私利,乃为公义。若陈公执意不见,霸先就在此等到叛军杀到开阳,到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老管家神色动容,躬身道:\"参军稍候,老奴再去通报。\"
片刻之后,宅门大开。\"陈参军,家主有请。\"老管家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敬佩。
陈霸先整了整湿透的衣冠,从容走入宅中。大堂之内,陈法念坐在虎皮椅上,年约四旬,面如古铜,目光锐利如鹰,虽做文人打扮,却难掩一身豪气。
\"陈参军苦等七日,所为何来?\"陈法念开门见山,声音洪亮如钟,在宽阔的大堂中回荡。
陈霸先躬身施礼,不卑不亢:\"为救广州百姓,为解岭南危局,特来请教兄长。\"
陈法念挑眉,手中把玩着一对铁胆:\"兄长?我何德何能,敢与朝廷命官称兄道弟?\"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几分讥讽。
\"天下陈姓本是一家。\"陈霸先微笑道,\"更何况兄长雄踞岭南,德高望重,霸先早有耳闻,心生敬仰。当年兄长单枪匹马平定俚乱的事迹,至今仍在岭南传颂。\"
两人寒暄片刻,陈霸先很快切入正题:\"如今李贲作乱,广州危殆。叛军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若任其坐大,岭南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霸先恳请兄长出山,辅佐萧刺史治理广州,平定叛乱。\"
陈法念闻言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嘲弄:\"陈参军说笑了!我迁居开阳,就是为了躲避朝堂纷争,岂能再入梁国官场?那些繁文缛节,勾心斗角,陈某实在无福消受。\"
陈霸先不慌不忙,目光如炬:\"若兄长真想避世,大可迁居深山幽谷之中,岭南大山难道还容不下兄长一家吗?何必在这开阳要地,广纳门客,结交豪杰?\"他停顿片刻,观察着陈法念的神色,\"霸先听说,上月十八,兄长还在府中大宴宾客,来的都是岭南各洞首领。这像是避世之人所为吗?\"
陈法念神色微变,手中铁胆转动的速度明显加快。陈霸先的话正中要害——他确实并非真心避世,只是待价而沽,观察时局变化。
陈霸先趁热打铁,声音激昂起来:\"此时国家危难,正是我辈男儿建功立业之时!兄长雄才大略,岂甘老死山林?霸先恳请兄长,随我一起辅佐萧刺史,平定僚乱,解百姓于倒悬。他日功成名就,必青史留名!\"
陈法念凝视陈霸先良久,忽然问道:\"我若出山,该任何职?\"
\"广州长史,位仅次于刺史。\"陈霸先答道,\"萧刺史已授权霸先,若兄长应允,即刻便可上任。\"
出乎意料的是,陈法念摇了摇头:\"我不愿做萧映的部下。\"
陈霸先一愣:\"那兄长的意思是?\"
陈法念目光如炬,直视陈霸先:\"我愿做你的部将。\"
陈霸先愕然。他只是一个参军,品阶不高,陈法念却宁愿做他的部将,而不愿做刺史的长史?这完全不合常理。
\"兄长这是何意?\"陈霸先不解地问道,心中快速盘算着各种可能。
陈法念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深意:\"我观陈参军非池中之物,他日必飞黄腾达。萧映...呵呵,不过是个庸碌之辈罢了。\"
陈霸先心中一震,忙道:\"兄长言重了!霸先只是尽忠职守,岂敢有非分之想?萧刺史待我恩重如山,此话万万不可再提。\"
陈法念但笑不语,那眼神却仿佛已看透未来。他站起身,走到陈霸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就跟你走这一遭。不过记住今日之言,他日若得志,莫忘岭南故人!\"
回到南海郡,陈霸先向萧映汇报了情况。出乎意料的是,萧映并不生气,反而大笑:\"好个陈法念!有眼光!霸先啊,他是看出你的才华了!\"
陈霸先连忙躬身:\"大人说笑了。霸先只想尽快平定叛乱,恢复广州安宁。大人此言,实在让霸先惶恐。\"
萧映拍拍他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必过谦。本官就准了陈法念的请求,让他做你的部将。本官倒要看看,这个陈法念能带来多少兵马。\"
陈法念没有让人失望。他凭借在俚僚中的威望,短短半月就招募到了三万精壮。这些俚兵熟悉地形,擅长山地作战,正是平定叛乱所需的力量。他们皮肤黝黑,身材精悍,手持独特的弯刀和毒箭,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
校场上,三万六千将士整装待发。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战马嘶鸣。萧映站在点将台上,看着下面浩荡的军队,心中豪情万丈。
\"霸先,此番多亏你了。\"萧映对身边的陈霸先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若非你说服陈法念,我等恐怕还要困守南海郡。\"
陈霸先目光扫过台下军队,最后落在陈法念身上。那位岭南豪强此刻披甲持矛,俨然一员虎将,正在检视自己的部队。感受到陈霸先的目光,陈法念回头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大人,兵马已备,当速取广州,以免夜长梦多。\"陈霸先收敛心神,郑重说道。
萧映点头,拔出佩剑直指广州方向:\"三军听令!兵发广州,讨平逆贼!\"
战鼓震天,号角长鸣,大军开拔。陈霸先与陈法念并辔而行,两人相视一笑,皆有相见恨晚之感。
\"霸先感激兄长鼎力相助。\"陈霸先诚恳道,\"若无兄长,焉有今日之师?\"
陈法念大笑,声震四野:\"我不但助你,还要助你成就大业!记住那日之言,他日若得志,莫忘岭南故人!\"
陈霸先心中激荡,却只是淡淡道:\"兄长说笑了。当下之急,是平定李贲之乱。\"但他心中明白,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已经不同。有了陈法念这样的豪杰相助,他的未来,必将更加广阔。
大军向广州进发,旌旗蔽日,尘土飞扬。岭南的天空依旧焦黄,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改变的气息。陈霸先勒马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方是真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