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大营,深夜时分。
汉王刘璟的帅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他年轻却已显威严的面容。帐外秋风萧瑟,帐内却暖意融融。两位风尘仆仆的魏军将领——怡峰和寇洛,正跪在刘璟面前,铠甲上还沾着战场的尘土。
\"末将怡峰、寇洛,拜见汉王!\"二人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曾是贺拔岳的部将,泰山大战时为保全主帅和将士家眷被迫降高欢,如今终于找到机会弃暗投明。
刘璟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二人。怡峰面容坚毅,眼神中透着智慧;寇洛则更加粗犷,虬髯如戟,一看便是勇猛之将。他心中暗喜:此二人皆是将才,若能真心归附,必成大助。
\"二位将军请起。\"刘璟快步上前,亲自扶起二人,\"你们能弃暗投明,是汉国之幸,是孤之幸啊!\"
怡峰和寇洛受宠若惊,没想到汉王如此年轻却这般礼贤下士。寇洛更是激动得声音发颤:\"汉王明鉴!我等当年降高实属无奈,心中无日不念重归汉营!每每想起泰山之战,末将都...\"
刘璟朗声笑道,打断了他的自责:\"孤岂会不知?贺拔元帅早已向孤说明原委。你们为保全同袍家眷而忍辱负重,实乃忠义之士!这等苦心,孤感同身受。\"
这话说得二人热泪盈眶。怡峰拱手道,声音哽咽:\"汉王明察秋毫,末将愿效犬马之劳,以报知遇之恩!\"
刘璟满意地点点头,当即下令:\"传孤旨意,封怡峰为正五品领翊将军,寇洛为正五品荡寇将军!各赐金百两,锦缎五十匹!\"
帐内众将闻言皆惊。按照汉军规矩,降将最多封校尉,需从低做起。汉王此举,可谓破格提拔。
记室参军庾信忍不住提醒:\"大王,这...似乎不合规矩?降将初附即授五品,恐将士们不服啊。\"
刘璟摆手道,目光扫过帐中众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怡峰、寇洛二位将军本就是自己人,如今不过是归队而已,何来破格之说?况且沙苑新胜,正需广纳贤才,诸位难道不愿见汉国日益强盛?\"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二人面子,又堵住了众人之口。怡峰和寇洛感激涕零,再次跪拜:\"末将誓死效忠汉王!\"
起身后,怡峰立即禀报重要军情:\"大王,沙苑大战后,斛律金、斛律光、可朱浑元、库狄回洛与司空司马子如率领百余人向北逃窜,想必是要回晋阳。\"
寇洛愤愤接话,拳头紧握:\"末将曾劝可朱浑元一同来投大王,谁知那反骨小人竟说什么'高王待我不薄,不可做三姓家奴'!真是愚不可及!枉费我与他多年交情!\"
刘璟听罢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孤能得二位将军效忠,已是幸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不必挂怀。\"他轻拍寇洛肩膀,\"将军重情重义,孤心甚慰。但既入汉营,就当向前看。\"
这番胸襟让二人敬佩不已。怡峰心中暗叹:汉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容人之量,难怪能成大事。
他进一步建议道:\"大王,被俘的封隆之乃是河北汉人士族领袖,若大王能予以优待,必能收河北士族之心。韩轨既是高欢连襟,又是河北汉将领袖,也可厚待。如此可离间河北胡汉关系,将来取河北时事半而功倍。\"
刘璟眼中精光一闪,欣然应允:\"将军此言大善!孤这就安排。\"他立即唤来书记官,\"传令:封隆之、韩轨二人,迁往暖帐居住,饮食与我将校同等。\"
待书记官离去,刘璟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至于高归彦、段荣等人...就让贺若敦去'照顾'吧。那张嘴,不用来磨磨这些人的锐气,实在是浪费了。\"
次日清晨,汉军拔营回长安。旌旗招展,队伍绵延数里,得胜之师士气高昂。
刘璟特意命人将封隆之和韩轨的囚车安排在自己的王驾附近,撤去囚笼,只派轻兵\"护送\"。行军途中,他时常唤二人前来问话。
\"封先生昨夜睡得可好?\"刘璟关切地问,亲自将一件貂皮大氅披在封隆之肩上,\"秋寒料峭,先生年事已高,需多加保暖。若是冻坏了身子,可是汉国的损失啊。\"
封隆之受宠若惊,连声道谢:\"劳大王挂心,罪臣愧不敢当。大王如此厚待,让罪臣无地自容。\"
刘璟笑道:\"先生何出此言?先生乃河北名士,博古通今,孤日后还要多多请教呢。\"他转头对侍从道,\"给封先生备车,老人家骑马太辛苦。\"
另一边,韩轨也得到了特殊待遇。刘璟不仅归还了他的佩剑,还邀他共进午餐。
\"韩将军尝这羊肉,\"刘璟亲自为他布菜,\"乃是我军特地从河套带来的羔羊,鲜嫩无比。配上这西域来的葡萄酒,最是解腻。\"
韩轨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王者。他本是高欢连襟,理应誓死不屈,但刘璟的礼遇让他心中的坚冰渐渐融化。
\"大王厚恩,韩某...感激不尽。\"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只是韩某与高王...\"
刘璟抬手制止:\"将军不必多言。孤敬重的是将军的为人和才能,与其他无关。将军若能助兄长安抚河北,便是百姓之福。\"
与二人的优厚待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归彦、段荣等鲜卑将领仍然被关在囚车中,由\"汉军第一嘴贱\"贺若敦\"特别关照\"。
\"段将军昨夜睡得可好?\"贺若敦骑着马跟在囚车旁,声音洪亮得整个行军队伍都能听见,\"听说您梦中还在喊'高王救我'?可惜啊,您的高王现在怕是自身难保咯!沙苑一战,吓得他连晋阳都不敢回,直奔邺城去了!\"
段荣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贺若敦!你休要猖狂!待高王重整旗鼓,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猖狂?\"贺若敦哈哈大笑,\"总比某些人尿裤子强!高将军,您说是不是?听说您昨晚裤裆下嘀嘀嗒嗒,和小溪一样…要不要我给您找条开裆裤,方便您随时解决?\"
周围的汉军士兵忍俊不禁,就连一些魏军降卒也偷偷掩口。贺若敦的嘴确实不是一般的贱,但他句句戳人痛处,让人无力反驳。
\"够了!\"高归彦怒吼一声,猛地撞向囚车栅栏,\"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就给老子一个痛快!\"
贺若敦啧啧摇头,故作惊讶:\"高将军何必动怒?我这不是陪您解闷嘛!要不咱们聊聊您当年是怎么被河北叛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听说您当时躲进鸡窝里,弄得满头鸡毛,是不是真的?\"
高归彦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因为这确有其事,是他一生最大的耻辱。
贺若敦越说越起劲,转向其他囚犯:\"还有你们!别以为低着头我就看不见。慕容俨,听说您最爱纳妾,家里十七房小妾,夜夜笙歌,难怪打仗时腿软!元天穆,您这灾星...\"
\"贺若敦!\"刘璟在远处唤了一声,声音中带着警告,但眼中却有赞许之色。
贺若敦立即收敛,笑嘻嘻地行礼:\"大王有何吩咐?末将正在与诸位将军'谈心'呢!\"
刘璟忍俊不禁:\"适可而止。诸位将军也是体面人,不可太过分了。\"
\"遵命!\"贺若敦大声应道,转头却对囚犯们挤挤眼,\"大王仁慈,今日就到此为止。明日咱们再继续'谈心'啊!\"
刘璟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嘴角微扬。贺若敦虽然嘴贱,但用在此处正好——既羞辱了高氏死忠,又让受优待的封隆之、韩轨心生比较,可谓一石二鸟。
与此同时,在通往北方的官道上,四骑快马正在疾驰。
斛律金一马当先,面色凝重。身后跟着儿子斛律光和可朱浑元、库狄回洛。四人皆衣衫褴褛,形容憔悴,马匹也显疲态。
\"父亲,司马先生真的跟不上吗?\"斛律光回头望了望空荡荡的官道,有些担忧,\"他年事已高,若是落在汉军手中...\"
斛律金冷哼一声,他的长须在风中抖动:\"什么跟不上!那老狐狸分明是见高王战败,另寻出路去了!说什么肚子疼要方便,一转眼人就没了踪影!\"
可朱浑元皱眉道:\"司马先生与高王相交莫逆,应当不会...\"
\"不会什么?\"斛律金打断他,语气激烈,\"司马子如那个老滑头,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自己说要跟我们回河北,半路又借故脱离,其心可诛!\"
库狄回洛叹道,声音中充满疲惫:\"如今高王新败,人心惶惶,各有打算也是常情。只是...我们这般回去,如何面对河北父老?沙苑一战,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
四人沉默不语,只是催马更快地向北奔去,仿佛要将失败的耻辱远远抛在身后。
而他们口中的\"老狐狸\"司马子如,此刻正躲在一户农家小院里,悠闲地品着粗茶,完全不像个落难之人。
\"老丈,您这茶倒是别有风味。\"司马子如对农家老者笑道,神态自若,\"不知是什么茶?入口微涩,回甘却长。\"
老者憨厚一笑,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山野粗茶,让先生见笑了。就是后山采的野茶,自家炒制的。我们庄稼人喝不起好茶,就靠这个解渴。\"
司马子如点点头,心中暗惊。他一路行来,见汉国境内百姓安居,田亩整齐,与内乱频繁的大魏形成鲜明对比。更让他惊讶的是,刘璟推行\"均田制\",将无主荒地分给百姓耕种,深得民心。
\"老丈家中分得多少田地?\"他故作随意地问,轻啜一口粗茶。
老者顿时眉开眼笑,皱纹都舒展开来:\"托汉王的福,我家五口人,分得永业田百亩,露田二百亩!今年麦子收成好,交完赋税还剩不少呢!足够吃到明年秋收!\"
司马子如心中震动。均田制推行的如此彻底...这刘璟果然不是寻常武夫,而是有治国之能的雄主。他想起高欢治下的河北,虽然也推行均田,但豪强兼并依然严重,均田制形同虚设,百姓苦不堪言。
夜幕降临,司马子如躺在简陋的土炕上,辗转难眠。他想起高欢沙苑大败时的惨状,想起汉军如潮的攻势,想起刘璟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
\"高氏...怕是气数将尽了。\"他喃喃自语,黑暗中目光闪烁,\"司马家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邺城那个儿子...怕是靠不住了。\"
他决定暂时留在汉国,好好观察这个汉人的政权。无论将来是刘氏还是高氏得天下,他都要为司马家谋一条后路。或许...该让次子司马纂来长安看看?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这位老谋深算的政客脸上,映出一丝狡黠的微笑。乱世之中,生存才是第一要务,忠诚...那是年轻人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