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一点四十分,长岗岭检查站。
两辆警车横在路中间,四名警察正在执勤。
远处,一辆破旧的皮卡缓缓驶来。
驾驶座上,陈纵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
距离检查站还有两百米时,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五十米。
三十米。
十米……
“停车!接受检查!”
一名警察举手示意。
陈纵缓缓踩下刹车,右手不着痕迹地摸向副驾驶座位下的枪。
“驾驶证,身份证。”
警察走到窗前。
陈纵递出早已准备好的假证件。
警察接过,扫了一眼,突然皱眉。
“等等,你……”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检查站的警用电台突然响起:
“各岗注意!紧急集合!开发区发生持械斗殴事件,所有警力立即支援!重复,立即支援!”
警察一愣,犹豫地看了眼陈纵。
电台里又传来催促声:
“快!立刻出发!”
警察咬咬牙,把证件扔回车内:
“走吧!”
陈纵踩下油门,皮卡缓缓驶过检查站。
后视镜里,四名警察已经跳上警车,警笛呼啸着向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陈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姓孙的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松了一口气,同时在心里规划着逃脱的路线,突然间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他还没反应过来,整辆车轰然被撞倒。
陈纵感觉自己的头骨像是裂开了,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蜂鸣声。
他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那辆撞翻他的越野车横在路边,车门已经扭曲变形。
皮卡翻倒在路旁的沟渠里,他的额头被撞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进领口。
“操……”
他啐出一口血沫,颤抖着手摸向座位下的枪,却摸了个空。
一只脚踩住了他的手腕。
陈纵猛地抬头。
逆着刺眼的阳光,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他面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朴素的黑色夹克,手里拿着的正是他那把伯莱塔。
年轻人的脸棱角分明,眼神冷得像冰,嘴角微微扬起,像是一头终于咬住猎物喉咙的狼。
“陈总,还记得我吗?”
年轻人缓缓蹲下身,枪口抵住了陈纵的眉心。
陈纵的瞳孔剧烈收缩。
这张脸……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是谁。
“十年前,柳树洼,你家强拆……”
年轻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爹的腿被你的人打断,我娘被打得吐血,送去医院,死了。”
陈纵的脑子“嗡”的一声,模糊的记忆终于清晰。
那是2014年的事。
柳树洼的钉子户,一家三口死活不肯搬,他派人去“处理”,那家的男人被打断腿,女人伤重不治,只留下一个半大的儿子……
“陆……陆什么……”
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你……你怎么会……”
“陆沉。”
年轻人笑了,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叫陆沉了,那天之后,我就发誓。”
他扣住扳机。
“一定要把你们这些畜生,全都沉进地狱!”
陈纵的呼吸几乎停滞,他死死盯着陆沉,忽然咧嘴笑了:
“呵……原来是你啊,小崽子……”
他猛地伸手去抓枪!
“砰!”
子弹擦着陈纵的耳朵飞过,在他身后的雪地上炸开一个血红的坑。
陆沉冷厉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别乱动,下一枪,我打爆你的膝盖。”
陈纵僵住了,他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不是吓唬他,他是真的会开枪!
“你……你想怎么样?”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声音已经微微发抖。
“杀了我?你也得坐牢!”
“坐牢?”
陆沉讥讽地笑了。
“你以为我会怕?”
他一把揪住陈纵的衣领,将他拖出驾驶室,重重摔在雪地上。
陈纵痛哼一声,蜷缩着咳嗽,血沫从嘴角溢出。
陆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抬起枪口:
“这些年,我拼命往上爬,考进警校,进市局,就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真相……结果呢?你们这些蛀虫,把证据毁得一干二净,连个屁都没留下!”
他猛地一脚踹在陈纵的肚子上!
“咳咳……呕……”
陈纵痛得弓起身子,像只濒死的虾。
“后来我才明白——”
陆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法律治不了你们这种人,你们有钱,有靠山,能请最好的律师,收买证人,销毁证据……就算真把你送进监狱,用不了多少时日,你照样能大摇大摆地出来!”
他冷笑一声,再次抬起枪。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亲手送你上路。”
陈纵终于怕了。
他挣扎着往后爬,雪地里拖出一道暗红的血迹,声音发抖: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重要证人!”
“重要证人?”
陆沉讥讽地笑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安排好了跑路的路子,只要今天逃出去,立刻就会飞国外,到时候,谁还抓得到你?”
陈纵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话。
“陈纵。”
陆沉最后一次叫他的名字,眼神冰冷无比。
“我爹瘫痪十年,我娘到死都没闭上眼睛……今天,该你还债了。”
他抬起枪,对准陈纵的头。
陈纵绝望地闭上眼。
突然,一声爆喝传来:
“住手!”
陆沉猛地回头。
十几米外,付东带着七八名警察冲了过来,为首的付东举着枪,厉声道:
“陆沉!把枪放下!”
“砰!”
枪声在雪地里炸开。
陈纵的身体猛地一颤,子弹擦着他的太阳穴贯入,爆出一团猩红的血雾。
他的眼睛睁得极大,最后一刻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凝固在脸上,随后重重栽倒在雪地里,血在洁白的积雪上迅速晕开。
陆沉这一枪,没有犹豫。
付东瞳孔骤缩,猛地刹住脚步,身后的警察们也都僵在了原地。
谁也没想到,陆沉竟然真的敢当着他们的面,直接击毙陈纵!
“陆沉!”
付东厉喝,脸色铁青。
“你他妈疯了?!”
陆沉缓缓收回枪,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转过身,面对着付东和数名持枪警察,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他该死。”
他说。
付东胸口剧烈起伏,握枪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陆沉,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拿下!”
几名警察立刻冲上前,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按住陆沉的肩膀,一把夺下他手中的枪。
陆沉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粗暴地将他按在车盖上,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扣在他手腕上。
付东大步走过来,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愤怒:
“陆沉,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陆沉迎上他的目光,忽然笑了。
“知道。”
他顿了顿。
“我在替天行道。”
“狗屁的替天行道!”
付东猛地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你杀了他,谁他妈来指认陈纵背后的保护伞?!你知道我们布这个局多久了吗?!”
陆沉的眼神依旧平静。
“重要吗?”
他轻声问。
“重要吗?!”
付东简直要被气疯了。
“这案子涉及多少人命?多少黑幕?你以为光杀一个陈纵就完了?”
陆沉被按在冰冷的警车引擎盖上,脸上却没有半分悔意。
“十年了。”
他抬头,额角的伤口滴下一滴血,砸在雪白的车漆上。
“付局,我十六岁那年,亲眼看着我妈吐血咽气,你们当时怎么说的?”
付东的手微微一僵。
“证据不足!”
陆沉猛地挣开钳制,手铐在金属车身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从县局到市局,我跑了多少趟?交了多少材料?换了多少领导?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官腔!”
他眼神锐利,逼视着付东:
“陈纵这十年盖了多少楼盘?捐了多少学校?拿了多少锦旗?你们不是不知道他手上沾着血,是根本不想查!”
“放屁!”
付东脸色铁青,一把拽住他的领子。
“你知道这些年我们折了多少兄弟在卧底线上?李进在陈纵身边蛰伏五年!”
“所以呢?”
陆沉冷笑。
“要不是这场矿难,要不是死了十七个人,你们敢动他吗?!”
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有两辆警车呼啸而来。
陆沉望着越来越近的警灯,突然笑了:
“付局,你看看,现在多热闹。我爹瘫痪在床十年,我妈死的时候连口薄棺材都买不起,那时候,你们在哪?”
付东的手慢慢松开。
“你根本不懂!”
陆沉挣开束缚,手铐哗啦作响。
“这种畜生,就应该死在烂泥里!交给你们?”
他忽然大笑。
“让他请最好的律师,买通证人,保外就医?然后换个身份继续逍遥?”
他猛地上前一步,染血的额头几乎顶住付东的枪口:
“开枪啊!像刚才陈纵想杀我那样!你们不是最擅长和稀泥吗?”
雪地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所有警察都僵在原地。
付东的呼吸粗重,握枪的手微微颤抖。
良久,他突然一把将枪插回枪套。
“带走!”
转身时,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回局里再说。”
矿难现场临时指挥所。
郑仪手里拿着电话,他刚刚听完了付东的汇报,眼神阴沉。
“你说什么?陆沉当着你们的面击毙了陈纵?!”
电话那头的付东声音低沉而压抑:
“是,书记,他抢在我们收网前动了手。”
“他现在在哪?”
“县局审讯室,我让人单独关押。”
“没有其他人接触过他吧?”
“没有,消息暂时压着,但我估计瞒不过市局……”
郑仪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随后睁开眼,斩钉截铁道:
“听着,从现在开始,对外统一口径,陆沉同志在抓捕逃犯陈纵过程中,遭遇对方持枪拒捕,在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紧急情况下,依法果断开枪将其击毙。’”
电话那头,付东的呼吸明显一滞。
“书记,可现场那么多警员都看到了,陆沉是……”
“看到什么了?”
郑仪的声音陡然冷厉。
“他们看到的是——陈纵穷途末路,持枪袭警,陆沉同志临危不惧,果断击毙歹徒!”
“如果谁记性不好,那就给我再培训培训,再写写报告!要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上级、让媒体、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电话那头的付东沉默了几秒,随后沉声道:
“明白了,书记。”
郑仪语气稍稍放缓:
“陆沉是个好苗子,年轻、敢拼、不怕死,这样的同志不该折在这里。陈纵罪该万死,陆沉送他一程,那是替天行道,不算过!”
“可是……”
付东欲言又止。
“没什么可是!”
郑仪打断他。
“陈纵的罪证已经板上钉钉,多审一天少审一天,他都得死!陆沉一枪毙了他,省得他再狡辩、再拉垫背的,反而让案子更干净!”
“……是。”
“记住,陆沉现在不是嫌犯,是英雄。”
郑仪的语气不容置疑。
“报告按我说的写,谁敢乱嚼舌头,我亲自找他们谈话!”
付东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
陆沉坐在审讯椅上,手铐已经取下,神情平静。
付东将一份报告扔在他面前。
“签了吧,英雄同志。”
陆沉皱眉,翻开报告。
《关于陈纵拒捕被击毙的情况说明》。
他抬头,看向付东。
付东扯了扯嘴角:
“郑书记保你。”
陆沉沉默片刻,拿起笔,在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一顿,他突然开口:
“谢谢。”
付东冷笑一声:
“别谢我,谢那个替你擦屁股的书记吧。”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
“陆沉。”
付东背对着他,声音低沉。
“十年前那个案子……对不起。”
陆沉的手微微一颤。
良久,他轻声回答:
“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