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凤翔军大营。旌旗招展,军容更盛。
李倚亲率的后军两万余人,终于在二月下旬浩浩荡荡抵达绵竹,与高仁厚的前军会师。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无多少欢庆,反而凝重如铅。巨大的西川舆图上,各色标记犬牙交错,勾勒出一幅令人窒息的乱局。
高仁厚、李振侍立一旁,监军张承业亦在座中。高仁厚手持细棒,沉稳地汇报当前态势:“大王,监军。我军虽顺利拿下利州、通过剑州、绵州,然西川腹地,已成泥潭。”
他指向汉州:“王建与东川军主力约两万,正与蒙阳方向山行章残部、以及据守三交的杨晟部对峙。
三方纠缠,互有攻守,王建虽稍占上风,但山行章凶悍,杨晟据城死守,短期内王建难以击溃任何一方,更遑论直取成都。”
棒尖移向汉州东北的德阳:“东川顾彦朗之弟顾彦晖,率一万东川军,已进驻德阳!距我绵竹大营不过百里!虽未主动挑衅,但营垒森严,日夜窥探,其意不言自明,乃受王建唆使,监视牵制我军!”
又点向彭州:“彭州富庶,然其地毗邻蒙阳山行章与汉州王建,已成风暴之眼。我军若此时强攻,无论触动哪一方,都可能招致两面甚至三面夹击!风险极大!”
最后指向西北:“符道昭将军已按计划,率五千精兵直扑茂州。据最新探报,茂州守备空虚,符将军进展顺利,不日当有捷报传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朝廷韦太尉大军,至今尚未抵达蜀境。山南西道杨守亮,确有出兵,然其方向非是东川或西川,而是南下…进攻荆南燮州去了。”
帐内一片寂静。张承业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这局面比他预想的还要混乱复杂。
朝廷旨意是讨伐陈敬瑄、田令孜,如今却变成了藩镇与乱军的大混战,王师反而被晾在了一边,还被顾彦晖的大军盯着。
李倚负手立于图前,目光深邃地扫过每一个标记。彭州暂时不能碰了,风险太高。
茂州由符道昭去取,应无大碍。但眼前最大的问题是——顾彦晖那一万东川军,像根刺一样扎在侧翼。还有王建…这个狡猾的对手,正被山行章拖着,却不忘派顾彦晖来恶心自己。
他眼角余光瞥见李振欲言又止,又看到张承业正凝神观察着自己。
此时此地,在监军眼皮底下,与心腹谋士商议“抢地盘”显然不合时宜。他需要的是一个既能稳住局面、探清虚实,又不失朝廷威仪和王室风度的策略。
沉吟片刻,李倚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局势纷乱,敌友难辨。
然,朝廷旨意,讨逆为先。王建虽跋扈,名义上亦是奉旨讨逆之臣。顾彦晖陈兵德阳,虽行监视之实,却未公然挑衅王师。”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中诸人,尤其在张承业脸上停留一瞬,语气显得格外坦荡与顾全大局:
“值此多事之秋,藩镇之间,更应消弭误会,戮力同心,共诛国贼陈、田!若因猜忌而内耗,反令逆贼坐大,朝廷蒙羞,非社稷之福!”
他手指重重落在汉州的位置:“本王决定,亲赴汉州前线,与王建一会!”
帐内众人皆是一怔。
李倚继续道,理由充分:“其一,探明王建真实态度与讨逆方略,敦促其全力剿灭山行章、杨晟,勿使战事迁延!其二,当面向其阐明我‘王师’入川只为讨逆,无意与其争功夺地,消解其猜忌!
其三,”他目光微冷,“亲自看看顾彦晖大军背后的王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其四,也是向朝廷,向监军表明,本王一心为公,光明磊落,愿与各方协调,共靖西川!”
他看向张承业:“张监军,你以为此议如何?可有不妥?”
张承业看着李倚坦荡的眼神,听着这冠冕堂皇、处处站在朝廷和讨逆大业高度的理由,心中纵有疑虑,也难以反驳。
亲赴前线与藩帅会谈,协调平叛,这本就是监军职责所在。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大王心系社稷,顾全大局,此议…甚妥。本监军当随行,以昭朝廷威仪,并见证大王与王节度之会商。”
“好!”李倚点头,随即下令:
“高将军!”
“末将在!”
“本王与监军前往汉州期间,绵竹大营由你全权坐镇!严密监视德阳顾彦晖部动向!
若其有异动,准你临机决断,但切记,非其主动挑衅,不可先行启衅!符道昭处若有茂州捷报,即刻飞马报我!同时,整军经武,随时待命!”
“末将领命!”高仁厚抱拳,眼神沉稳。
“兴绪!”李倚转向谋士。
“臣在!”
“你随本王与监军同赴汉州!备好相应文书、印信及…给王建的‘见面礼’。” 李倚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振一眼。
李振心领神会:“臣遵命!”
“曹大猛!点齐玄甲卫,随行护卫!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汉州!”
“末将领命!”曹大猛嗡声应诺。
李倚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上汉州的位置,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与王建的会面,既是形势所迫的权宜之计,也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较量。他要亲自去会一会这头盘踞西川的猛虎,看看他的牙口,也摸摸他的底牌。
而彭州、茂州,乃至整个西川的棋局,将在这次会面之后,迎来新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