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琴掌柜如此疑惑,先皇后逝去多年,所住的宫殿想必早已空了,哪里还需要往里进献绣品。
池依依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这是宫里的旧例,先皇后虽已过世,但陛下下令将栖梧宫维持原状,其中被褥帐幔与一切器物皆须随四季更换,一如她在时。”
“原来如此。”琴掌柜不禁感叹,“我在教坊司时,曾听人说起陛下与先皇后情深意重,先皇后逝后,陛下甚至不时会去栖梧宫小住,我原以为只是别人瞎传,不想竟是真的。”
池依依点了点头:“以往栖梧宫里的绣品都由织染署承办,今年晴江绣坊入了官册,少府监喜欢咱们的手艺,才将这部分差事分派给了绣坊。”
琴掌柜闻言,当即双手合十,朝宫城的方向拜了拜:“咱们的绣品可不比织染署的差,但愿先皇后在天有灵,保佑绣坊生意兴隆蒸蒸日上。”
池依依浅浅一笑,正欲接话,却见店门口人影一闪,一男一女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东家,琴掌柜。”陈有名嗓门洪亮,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池依依与琴掌柜俱是一愣,又惊又喜。
“有名叔?阿度婶?你们回来了!”池依依喜道。
陈有名与阿度婶皆是店里的绣工,前段日子被涂国的金氏兄弟雇去做工,临走前,陆停舟特意为二人安排了伶俐的小厮随行照料。
后来陆停舟在秋风岭查获私矿,得知背后买主正是金氏兄弟,于是暗中给自家小厮传信,命他们设法在大衍境内拖住金氏兄弟。
池依依虽知陆停舟必有安排,但仍不免牵挂自家绣工的安危,如今见陈有名和阿度婶平安回到京城,不由大喜过望。
阿度婶素来沉默,只含蓄地朝池依依点头示意,陈有名则将一个巨大的包袱放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扯开包袱结,里面的物事顿时如潮水般涌出,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俨然是从各地寻来的土仪特产。
“东家,这些是给大伙儿带的礼物,劳您替我分分。”陈有名道。
琴掌柜从里面拣起一块厚实的熊皮,讶道:“有名,你这趟出去一文银没挣着,倒买回这么多东西?这样好的熊皮可不便宜。”
“我有钱。”陈有名咧嘴一笑,“官府给了我赏银。”
“赏银?”琴掌柜更疑惑了。
陈有名伸出蒲扇大的巴掌摸摸后脑,笑容愈发憨厚:“我帮官差逮着了金玉,是姑爷的小厮替我讨的赏。”
“你抓住了金玉?”池依依接过话头,关切地问,“究竟怎么回事?”
陈有名也不含糊,当下一五一十道出原委。
原来,他们还没走到大衍边境,陆家小厮就接到了陆停舟的密信,让他们拖慢金氏兄弟的行程。
陆家小厮想了个办法,借用段云开的名头,在当地寻了些江湖朋友,将金氏兄弟引到一家地下赌场。
自来赌场就没有庄家赔钱的道理,这家赌场也不例外,先让二人小赢几把尝了些甜头,随后便输得一塌糊涂。
金氏兄弟性情迥异,哥哥金玉为人沉稳,对赌钱兴致不大,虽然输了些银钱,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弟弟金水却锱铢必较,一来二去竟输红了眼,在赌场里鏖战三天三夜,不但输光了所有盘缠,更与庄家当场起了争执。
金水在赌场里大打出手,连伤了好几人,险些把庄家打残,最终被闻讯赶来的官差抓进了府衙大牢。
虽说庄家在赌桌上的确耍了手段,但他是知府的小舅子,故而即使金玉愿意出钱赎人,知府仍押着人不放,庄家更是狮子大开口,索要天价赔偿。
偏巧这时,金玉在京城采买的货物又被人一把火烧得精光,他虽觉蹊跷,但只当是庄家暗中使坏,万万没想到是陆家小厮做的手脚。
金玉筹不出足够的赎金,只能派手下回涂国求援,自己则因担心弟弟在府衙遭人暗害,留在当地就近看顾。
如此一来,兄弟二人便被硬生生拖在当地大半个月。
金玉没等来涂国的援手,却等到了京城的海捕文书。
他听到风声,当即便想逃走。
此时陈有名已从陆家小厮那儿得知了全部计划,当下同他们一起把人堵在客栈之中。
混战中,陈有名凭一把子力气,一棍子敲断了金玉的腿。
这下金玉是没法逃了,只能束手无策地落入官府手中。
陈有名自己也受了些伤,但他皮糙肉厚,养了几日便生龙活虎。
官差将金氏兄弟押解回京,顺道将陈有名等人一同带回。
琴掌柜听完这番惊心动魄的遭遇,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人没事,以后你们别再出去了,要找徒弟就在京里找,正好东家要开新店,刚买回一批孩子,我看里面有几个挺出挑,说不准在刺绣上有些悟性,你们得空了都去瞧瞧。”
“东家要开新店?”陈有名目光一亮,看向池依依。
池依依含笑点头:“正是,我打算在东门大街开一家绣坊,做些寻常绣品,那间铺子宽敞,可以腾出一层楼,供穷人家的孩子学艺谋生。”
“我去教!”陈有名自告奋勇,“新店几时开张?”
“还早着呢。”池依依笑道,“铺子的人手刚刚找齐,还得调教一阵,若要开张,至少也等中秋以后。”
琴掌柜也笑:“有名,你急什么,以后有的是你忙的。”
“是啊,”池依依道,“你们一路辛苦,先回去好生歇息,过两日再回来上工不迟。”
“哎。”陈有名应了声,转身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的房间在后面,又要去哪儿?”琴掌柜忙叫住他。
陈有名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这是和那个涂国人签的雇佣文书,官差特意嘱咐了,让我们回来以后,去趟鸿胪寺销档。”
“我去吧。”池依依接过文书,“这里面的规程我熟,正好这会儿没事,我替你们跑一趟。”
她拿着陈有名和阿度婶的文书来到鸿胪寺。
临近午时,署内不时有官吏穿梭来往。
池依依向守门的卫士表明身份,道出来意。
说话间,一名圆脸寺丞偶然瞥见她,忽然走到近处,疑声道:“池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