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心思谁也猜不到,”陆停舟微顿了下,复又开口,“陛下中了毒。”
池依依心头一跳:“陛下中毒?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陆停舟道:“陛下亲口所言,刑部尚书他们也亲眼看见他吐血。”
说到这儿,他眸色微沉,显然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池依依骤然想起前世之事。
皇帝突然重病,二皇子与三皇子为争储君之位无所不用其极,难道这一世,旧事又将重演?
不,这一世没了三皇子相争,二皇子大有可能成为储君。
可曹方之死若真有二皇子的手笔在内,这样一个新君,值得让人追随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有心提醒陆停舟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陛下怎会无缘无故中毒?可知是谁下的?能解么?”池依依连声追问。
陆停舟摇头:“陛下不曾多言,他只说是无解之毒。”
池依依又是一惊。
她想不到皇帝竟连如此隐秘之事都肯告知陆停舟,看陆停舟的眼神登时复杂了几分。
陆停舟扬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池依依道:“陛下身中剧毒,你竟还沉得住气?”
“沉不住又如何?”陆停舟反问,“刑部尚书他们可比我镇定多了。”
池依依不解:“他们就不担心陛下万一出事,朝廷……朝廷生出大乱吗?”
陆停舟微微一哂:“陛下固然要紧,但对朝臣而言,流水的皇帝,铁打的朝堂,只要大衍还在,那张龙椅换谁坐都是坐。”
池依依拧起眉头:“可像陛下这样的君王并不多。”
“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在议政时吐血?”陆停舟道,“像他这样的君王的确少见,所以对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以常理推断。”
池依依思忖片刻:“你是说,陛下有意让人知道他身体有恙?”
“不好说。”陆停舟道,“但我看李贵的反应,陛下中毒虽深,却未必马上就有性命之危。”
论及权术心计,即便最狡猾的臣子也敌不过皇帝的谋算,所以陆停舟在皇帝面前一向懒得掩饰,反倒给皇帝留下了一个直臣的印象。
皇帝在刑部尚书一干人面前只是吐血,私下对着他却直言告之身中剧毒,其中既有试探的意思,也未尝不是一种推心置腹。
面对皇帝的这份信任,陆停舟也未辜负,他直言不讳地问出许多大逆不道的问题,却都和大衍国本息息相关。
对于他的疑问,皇帝并未正面作答,也就意味着,对于储君人选,皇帝未必已拿定主意。
思及御书房里的那番奏对,陆停舟深深看了池依依一眼。
池依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回以疑惑的眼神。
陆停舟轻轻扬唇:“你可知陛下对你夸赞有加?”
池依依讶异:“是么?”
陆停舟笑笑:“他问我与你相处得如何。”
池依依更觉纳闷:“他问这个做什么?”
皇帝日理万机,竟还有心思打听臣子的家事,他不如赶紧想办法解毒为妙。
“他和我提起了皇后和先太子,”陆停舟道,“我看得出他感慨良多。”
换作过去,他或许没法体会皇帝的心情,但如今他察觉自己对池依依的心思,不免对皇帝生出几分同情。
“我没怎么和陛下打过交道,”池依依坦言,“但依你老师所见,陛下是个性情中人,和你一样。”
只有性情中人才会因为先太子的逝去耿耿于怀。
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实则多情,某种意义上,皇帝和陆停舟更像是一类人。
陆停舟听了这话,奇道:“你怎会觉得我和他一样?”
“不是么?”池依依认真看着他,目光清澈。
陆停舟失笑:“你把我与天子相提并论,这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池依依噗嗤笑出声:“你放心,这话只有你一人听见,我可不敢让你背上抄家灭族之罪。”
“这倒是,”陆停舟懒懒道,“若按九族算,你我是同族。”
这话听得池依依心头一动。
她笑了笑,看向窗外街景:“我绣坊还有事,一会儿先下,让马车送你回家。”
“我陪你。”陆停舟道。
“不必了。”池依依婉言谢绝,“你回去好生歇息,我让厨房炖了参汤,你记得喝。”
这话带出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陆停舟听了,往车厢壁上懒懒一靠:“好,都听你的。”
马车来到晴江绣坊,池依依下了车,拾级上了台阶。
跨进店门前,她心有所感,回头望向身后。
只见马车仍停在原地,车帘半卷,陆停舟的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
池依依抿唇一笑,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这才转身进了店门。
刚一进去,就见琴掌柜倚在柜台边,摇着纨扇冲她慢悠悠地笑。
池依依被她笑得脸上一热,强自镇定:“琴掌柜,你笑什么?今日来了大主顾?”
“再大的主顾也及不上您——”琴掌柜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还有咱们姑爷。”
她边说,边状若无意地往门外瞟了眼。
池依依心知她看见了方才一幕,不由轻咳一声:“我看看这几日的进账。”
说完,她走到柜台后面,拿起账本翻阅。
琴掌柜笑眯眯看着她,忽然惊讶:“东家的脸怎么红了?”
池依依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待瞧见琴掌柜促狭的笑容,这才反应过来。
她嗔怪地瞪她一眼:“琴掌柜,我让你替我带徒弟,你徒弟呢?”
琴掌柜收了打趣的笑容,朝后院指了指:“玉珠刚卖了几套绣品,这会儿在后院调教您新买来的伙计。”
“我去瞧瞧。”池依依丢下账册。
琴掌柜一把把人拉住:“东家您既要磨炼她,就别操心了,趁这会儿店里清净,先坐下来喝杯凉茶。对了,少府监看了您送去的货,可满意么?”
池依依坐在窗前,先朝外面看了眼,见陆停舟的马车已经走了,这才收敛心神,回道:“少府监很满意,尤其那几套荷花纹样的纱帐,说过几日就献进宫里,陛下一定喜欢。”
“陛下一个大男人,还用荷花的帐子?”琴掌柜讶然,“依我看,是送给宫里哪位贵妃娘娘吧。”
“不是给贵妃娘娘,”池依依摇头,“是送去先皇后宫里。”
“先皇后?”琴掌柜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