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洗完澡出去晾衣服时经过客厅,看到李太还坐在沙发上。
晚上风凉,丽芳便放下手里的盆,走过去把大门掩上了。
李太坐了起来,把穿着白色长毛袜的脚放下去套在了拖鞋里,又随手把披肩拿过来搭在身上。
一张素净的脸上白白嫩嫩的,清丽出尘。看着丽芳说:“阿姨,你去睡觉吧。”
丽芳说:“好,你也早点上去睡吧。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李太点了点头,看着茶几上的手机,有些出神。
丽芳去院子里晾完衣服,把餐桌那边的吊灯关掉了,只留着几只小灯,回了房间。
管芬洗完澡出来,在床上躺下,小声说:“李太挺能压得住话的,换了钱小姐,早就和我说起来了。”
丽芳说:“这些事她从来不和我们多说。”
管芬说:“不说也好。钱小姐和我说了,有时候我都不知该说什么。”
客厅里有人,两个人也不好大声聊天,就说了这么几句,就各自看着手机。
客厅里,李太执拗地等待着。
这在以前,李太是不会这么做的。多半已经回了楼上,在卧室里。
一直到晚上快十点钟,听到李生轻声问:“你怎么还坐在这里?”
隔了好一会儿,李太才冷冷的开口:“我为什么坐在这里,你不知道吗?”
客厅里响起了杯具激烈碰撞的声音,泡茶的人手法很重。听起来心情不太好。
李太又问:“怎么样?感动到别人没有?”
李先生也不生气,平静的回答:“吃不惯。”
李太冷笑道:“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李先生语气越发的轻柔了:“我现在和你没法说话。”
李太说:“那是。谁像你呀,一会深沉得像智者,一会忧郁得像诗人,一会又是多情的音乐家。反正在家里就是待不住,没有一刻正常的时候!”
客厅里的水将开未开的翻腾着,咕嘟着。
良久,李先生才淡淡地说:“你呢?像个尖酸刻薄的老娘们。”
管芬听到这句话,看着丽芳,吃惊的睁大眼睛,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
丽芳也没想到从李先生嘴里还能说出这种话来。摆了摆手,伸手关上了房间里的灯。
李太问:“怎么?急匆匆送去的粥,人家不肯吃,恼羞成怒啦?”
李先生小声说:“小艾,你上去睡觉吧,我想自己待会。”
李太大声说:“不行!今天你不说清楚,别想睡觉。”
丽芳听到这句话,感觉很熟悉。
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听吴姐说钱小姐以前和李先生吵架,就这么说过。
李先生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我说了你信吗?我和你说了昨晚是公司有事出去了。你不相信,还说什么?”
“我每天哪有时间给你解释来解释去的?”
李太问:“你现在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对吧?”
客厅里,没有人再说话,响起了倒茶的声音。
想必两个人僵持着。
过了好久,丽芳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李先生才疲惫地从嘴里发出一声‘哎哟’的重重叹息,然后说:“公司的上一个项目结束了,我和你说过吧?”
李太嗯了一声。
“新项目的实验早就已经开始了。为了减少风险,公司里除了技术部和相关人员,多数都居家办公了。小张这段时间还带着人吃住在公司里。”
李太不满地问:“然后呢?用得着你半夜跑过去吗?”
李先生说:“细胞培养实验应该昨天出结果,所以我昨晚一直待在一楼等着。”
丽芳知道他昨晚一直在客厅收拾东西,看来他当时内心是焦虑的。
李太问:“技术是她在负责的,你也不懂,深更半夜往外跑什么呀?”
李先生很快地反问:“那你生孩子,我也不懂,我跟着去医院跑什么呀?”
李太生气地说:“这是一回事吗?”
李先生反问:“怎么不是一回事?孩子是我们共同的,公司也是共同的。小张怀着孕还在公司没日没夜的守着,重要的实验要出结果了,我不该去看看吗?你知道这个实验对我们有多重要吗?”
李太的语气软下来了,说:“你也没有说是实验出结果呀。”
李先生问:“我需要事无巨细向你汇报工作吗?说了你相信吗?说了也是吵架。你默认我晚上出去就是瞎混。”
面对着李先生一连串的发问。
李太没有接,转而问:“结果怎么样?”
李先生反问:“你还知道问一下结果呀?”
过了一会儿,李先生缓缓说:“昨晚的结果出来,实验失败了。”
李太无不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谈到工作,李先生换了平和的语气说:“做实验不会只培养一组的。这几天还会陆续有新结果出来。到时候再看看。”
“刚才的结果比昨晚要好多了。”他补充道。
他的声音里,透着些挫败,又满怀着希望。
李太小声说:“如果你好好和我说,我就不会和生气了。你每次都不肯多说。”
李先生有些恨恨地说:“算啦,我还不了解你?只要和小张接触你就会找茬生气。我自己还烦着呢。”
李太问:“她生什么病了?”
李先生说:“可能感冒了吧。实验室里是恒温,这几天外面降温,进进出出的,容易感冒。我正好去公司,给她送点粥过去。也算是慰问。”
李太说:“你说的这些话,只有你自己知道有几分真实。你中午弹的那首亲密爱人,多深情啊。我一楼听得清清楚楚。你在担心她?”
李先生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早就知道和你说不清。”
李太说:“假公济私。”
李先生反问:“你不是在公司安插了眼线吗?没向你汇报啊?”
李太顿时急了:“我安插谁啦?”
李先生淡定地说:“别着急呀。我也没有说你不该安插。我是问你的情报怎么这么不及时?看来这眼线也不合格嘛。”
李太说:“我知道你说的小瑞。我没有这么想过。我就是觉得她带孩子带的好,所以不想让她走。”
李先生突然有些柔情款款地说:“我不介意。我也懒得管她是小瑞还是别的什么人。”
李太问:“如果小瑞真是我安插的眼线,我还会又把她叫回来吗?”
李先生笑了:“呵呵呵,没有最好。你安插一个前台,属于公司外围了。太小儿科啦。”
李太说:“我没有你那么多心眼。”
李先生说:“你最好别玩心眼,疑神疑鬼的。就不能沉下心来过日子吗?小张是学术型的人才,她一心扑在技术上。处理人际关系比较简单,但也有自己的个性。尽量不要让她分心,所以我也不想和你说太多公司的事情。”
李太说:“她是学术型的,我会去公司影响她?”
李先生问:“你一直纠结我和她的过去,不是吗?小张算是这个领域里优秀的青年专家了。人在工作中的性别是模糊的。不能老记住她是女人和她的以前。应该多想想她的专业和现在。”
“我们并不是她的老板,而是合作伙伴。”李先生又说。
李太小声道:“哼,亲密爱人、合作伙伴。”
李先生有些生气地说:“不过就是一首曲子。我期待你能成为亲密爱人,别再整天和我吵架行不行?”
丽芳在房间里听着,他用生气的语气说出‘亲密爱人’这几个字,不禁有些好笑。
李太说:“我看你是怀念吧?”
李先生低吼道:“随便你怎么想吧。我不再讨论这么幼稚的问题。烦着呢!”
李太这会又沉默了。
他们就像两个武艺高超的太极拳手一样,你进我退,我退你进。
一会儿,李先生说:“小艾,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像你爸爸了?”
李太说:“我们俩说话,你把我爸拉进来干嘛?你才像个爱攀扯的老娘们呢!”
李先生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们都要努力克制基因里带来的性格上的缺点。”
李太有些不服地问:“什么缺点?”
李先生很肯定地说:“比如偏执。从你上次执意出去创业我就看出来了。”
李先生的话里,有着审视的意味。
李太一时无语。
李先生慢慢的说道:“你对我的怀疑也很偏执。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反思这个问题。”
他们的谈话节奏并不激烈,丽芳拿起手机看,已经快十二点了。
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管芬,一点声音也没有。
夫妻双方一时沉默,李先生似乎在给李太思考的时间。
良久,李太开口问:“或许我没有你们的思想境界高。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到底有没有事?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太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李先生说:“我和她是合作关系。至于孩子,那是她的个人隐私,我无可奉告!”
这句话才说完,就听到楼梯上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李先生上楼去了。
丽芳觉得,女人有时候就只是想要一个态度和一个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李先生要说无可奉告。
说到底,他是个骄傲的人,不想解释太多。就像他自己说的:“懒得解释!”
很快,客厅里传来关灯的声音。李太也一步步朝楼上去了。
就在丽芳快要迷糊的时候,管芬轻声说:“这是全方位的碾压呀。”
丽芳疑惑地嗯了一声?
管芬说:“李太根本不是对手。”
丽芳说:“他们俩每次都这样。刚开始李太有理,说着说着李先生就有理了。最后给李太教育一顿。”
管芬说:“一个是谈判高手,一个是完全没有章法。”
丽芳说:“凑合过吧。”
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现在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随时放在心里。
管芬笑道:“我看他们俩都不是凑合的人。睡觉吧。”
不早了,一个人说一句,另一个人就得再搭一句。所以丽芳不再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