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道术不是算术,他越着急,越想学好,就越学不好。
别的同门手里能发光,能自燃,能飞的符箓,到他手里成了平平常常一张黄纸,一些弯弯曲曲的奇怪图案。
他开不了阴阳眼,看不见师父说的鬼神精怪。
白蛰说唐叙严的心不够静,玄学的奥妙在于感知,当人的欲望太多,想法太杂,便很难集中心神去感知和利用道术所需要的那种虚无缥缈的能量。
唐叙严问他自己是不是没有学道术的天赋。
白蛰笑了,摸摸他的脑袋:“你认为什么叫有天赋?生来就能领悟玄学的人就叫有天赋了?”
唐叙严看着正掰着手指算暑假作业上的数学题的白六,说:“师妹有天赋,她今年才八岁就开了阴阳眼,我都十二了还不行。”
“叙严呐,你有没有认真观察过小六每天都在做什么?”
唐叙严沉默不语,那是他学道术的第三个暑假,玄学的大门接纳了身边的人,却将他关在门外,让好胜心强,各方面都想做到拔尖的他开始着急了。
他哪有心情去关注一个刚上小学的小丫头。
白蛰安排他:“这几天你也别去死记硬背那些符箓咒语,就给我盯着小六,观察她从醒来到睡觉都在做什么,顺便辅导她把暑假作业写完哈哈哈哈……”
唐叙严怀疑最后一句话才是白蛰的真实目的,但他没有去反驳,因为白蛰勾起了他对师妹白六的好奇心。
一个小学生每天能做什么?吃饭睡觉写作业看动画片呗,白六还能像哪吒一样上天下海不成?
于是唐叙严开始盯小师妹。
白六早上大概六七点左右自己醒来,她起床之后几乎没有动静,以至于连续两天唐叙严都错过了从起床开始观察她的机会,每次他醒来,白六已经不知所踪了。
第三天,唐叙严五点天没亮就起床,板着脸坐在她房门口,把打开门的白六吓一跳。
“五师兄?”白六小声问:“你堵着我的门干嘛?”
“师父让我从你起床开始盯着你,观察你每天都在做什么。”
白六乖乖地哦了一声,并不评价师父的古怪要求,按照她自己的节奏,刷牙洗脸,从放钱的抽屉里拿出白蛰放的早餐钱,在别人还在睡觉的时候,一个人下山买包子。
她会先在山下吃完,然后悠闲地走回观里。
早晨山道上很安静,比白天凉快,她走得不疾不徐,从不停留玩耍,也不加速奔跑,一步一步从容扎实。
唐叙严忍不住催促她:“你走快点啊。”
白六偏头,圆溜溜的眼睛里略微疑惑:“五师兄,你有事要急着回去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催我?”
“节省时间。”
白六摇头:“我不缺时间,走快了会热,出汗身上不舒服。”
“早点回去可以吹风扇。”
白六无奈地看着唐叙严,仿佛他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学生。
“师兄,走得快走得慢,一样会回到观里的。我在路上可以让自己不出汗,为什么非得先热完了再回去吹风扇止汗呢?”
唐叙严早就听白一鸣说,不要试图改变白六的想法,她虽然年纪小,但早就在师父的耳濡目染之下形成了她自己的一套做事理念,每当你试图纠正她,她会反过来说的你哑口无言。
他现在确实哑口无言。
“行,我不催你,你慢慢走。”
回到观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不用白蛰安排,她自己会摆好桌椅风扇,拿出符箓书,找到昨天记完的下一个符,一遍一遍地仿画。
唐叙严拿出纸笔,她做什么,他就跟着做。
白六看了一眼旁边的五师兄,没说话,伸手把风扇的摇头打开,清凉的风分给他一半。
那天观里来了求助的香客,在主殿大声哭喊,唐叙严不感兴趣,白六却干脆地停下笔,跳下椅子,跑出去看热闹了。
唐叙严以为自己终于抓住她做出了一件符合年纪的事,等白六看完热闹回来,他嘲笑她:“学东西不专心,有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了。”
白六淡定地说:“师父说,想看就去看,看完才不会一直挂念着,有了挂念,心没法静下来,学得更不专心。”
唐叙严第二次哑口无言,却不是最后一次,他逐渐领悟到白蛰要他观察白六的意义,她太静了,通透豁达,不急不躁。
许多人遇见难解的困境,下意识会去反思自己,是做的不够好,还是自身的条件注定了会失败。
白六不会,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一直很明确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她喜欢村里流浪的那只狗,想带回观里养,抓的时候被咬了一口,来来回回打了几天针。可怜到唐叙严都看不下去,打算给她送一只训好的,听话的狗。
白六说:“不要,别的狗都不是它。”
她一点也不生气,依旧每天坚持去喂那只咬过她的流浪狗,只不过会保持安全的距离。
唐叙严就是从这件小事开始悟到玄学入门的方式,他放下了负担,不再时时刻刻惦念着学不好的后果。
把心绪清空,放轻松,只管跟随白蛰的引导去练,坦然接受失败,顺其自然。
像山路总会走到头,一切都会有结果。
“师父出事之前,我父亲急召我回唐家,把户口改了回来,撇清我和白云观的一切关系。”
唐叙严苦涩地笑道:“往好听了说是明哲保身,不好听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始终觉得我对不起师父的教导。”
白柳琉略一思索,安慰他:“五师兄,你父亲这么做应该是提前接收到了师父的指示。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可是你没发现,师父把每一个徒弟都保全下来了吗?”
唐叙严愣了愣,绷紧的心弦慢慢放松,释怀道:“我想过,但我怕是我自己给自己的心理安慰,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信了。”
“那你之前知不知道师父在查什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杀死他的人来自黑甲山。后来我装作对道术感兴趣的样子,向袁家拜了师。他们以为我是我爸送去投诚示好的棋子,从天蓝割了几块肉就同意了。”
“你进了黑甲山?”
白柳琉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在意料之中。
黑甲山道门的习惯就是通过跟有钱有势的人合作来交换各种好处,唐叙严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富商之子,以他的身份去接近袁家人更加容易。
她想做却做不成的事,唐叙严早就在做了。
“袁家教了我一些皮毛道术敷衍我,不过这不重要。我进去只是为了查清楚,师父到底触碰到了他们哪片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