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腹痛,大解去了!”苏氏抱着儿子,唯唯诺诺道。
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触张氏眉头。
“懒驴上磨,屎尿多!尽是事儿!他还能不能走?去孟州的牛车,今儿可就这一趟!要是错过了,仔细他的皮!”
张氏着急上火,嘴角起了个大水泡。
宋大郎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步从院后绕过来:“娘,我来了……”
原本健康的蜜色肌肤,因为腹泻,退成了姜黄色,略微发青。
嘴唇发白,脱水起了干皮。
苏红雪担心得直跺脚:
“娘!大郎真病了!我去喊陈夫子来瞧瞧,给大郎抓服药吧?”
“无事……”大郎摆手,刚想拒绝,肚子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哇”地吐了出来。
“天老爷啊!早起的时候,不还好好的?这是吃了什么?”
张氏支使宋安御把宋大郎搀回院子,又让苏氏舀了瓢水,给宋大郎漱口。
宋大郎喘着粗气,缓过劲:“也没吃啥啊!就喝了粥。哦,还吃了宝珍带回来的糯米点心。”
众人纳闷的当儿,宋景和清冷的声线响起:
“鲍师傅家的牛乳糯米饼?大哥,我记得,你自小就食不得牛乳啊!”
张氏拍手顿足,恍然大悟:“我就说里头有奶香气,红雪还非说,那是什么糯米香!”
苏红雪委屈得快要落泪了:
“娘,我头回吃……我哪里晓得……现下该怎么办?若不换一个人陪二郎去考试吧?”
张氏白了她一眼,大脑飞速运转。
春耕农忙,地里不能没人。
大郎卧床,宋安御若是送考,田就荒废了。
田里的收成,是宋家进项的大头,决不能出问题。
张氏自己要浇灌后院菜地,还要喂鸡。
苏氏得照顾大娃和宋大郎。
没一个脱得了身的。
只剩余心莲这一个闲人。
几个呼吸间,她已经做好了安排:“心莲,你去送考!”
“啊?”
余心莲怔愣一瞬,而后在众人的目光中,重重点头,
“娘放心!我定安排得妥妥帖帖!”
张氏催促道:“你们赶紧去村头!莫错过牛车了!”
“哎!我回屋拿点儿东西,马上就来!”余心莲飞奔回屋。
掩好门后,她从床底下拖出陶罐,随手往荷包里装了些钱银,塞进怀里。
又把自己做的那些木工配件,往床底推,直到彻底瞧不出异样,才离开屋子。
宋景和后头背着铺盖,前胸挂着包袱,手里还提着只食篮,正站在院门口等她。
若是换了旁人,繁重的行李,定会压得人形容狼狈。
可宋景和身姿挺拔,神色清冷。
好似有一层结界,将他与慌乱的众人隔开了。
余心莲走上前去,想接过宋景和手里的食篮,却被他巧妙躲开。
“没有叫女子提重物的道理。”面容如玉的郎君,淡淡说道。
余心莲收回手,笑着对张氏喊道:“娘,我们走了!”
“哎!在外注意安全!莫瞎凑热闹!”张氏悄悄扯着袖子,抹了两把眼泪。
赶车的老汉认识宋景和,远远瞧见二人扛着大包小包往村口赶,高声吆喝道:
“娃儿,快些!到孟州,得花三四个时辰呢!”
二人小跑几步,坐上牛车。
铜铃晃荡着,牛拉起板车的时候,被拽得后退了两步,才向前走。
一路上,余心莲看见不少赶考的书生,老少都有。
家境好的,坐速度快的马车;家境不好的,则步行前去。
有些家贫,住得又远的考生,三五日前就得动身了。
“二郎,院试很难吗?”
宋景和云淡风轻地看向官道外的农田:
“院试,又叫童生试。我们进士科就考两门。一门是背诵和默写经史,另一门则是时务策论。”
“所以,难吗?”余心莲还是没有概念。
“若这头一场都觉着难,首先考虑的应该是,要不要继续走科举之路。”
宋景和没有卖弄学识的意思,只是眉眼稍稍带了些许笑意。
余心莲却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他的自信。
论天资,他超过了绝大多数学子。
论用功,十几年如一日的苦读,他从未懈怠过。
这份自信,是他应得的。
牛车速度慢,却比马车要平稳得多。
所以,直到下了板车,余心莲也只是觉得腰背有些僵硬。
但从马车上下来的考生,不少都因为颠簸,揉着尾巴骨,嗷嗷叫喊着痛。
“路引!”守门士兵虎着脸,声音嘶哑。
余心莲把文书递上去时,才意识到:他们走得太急,竟忘了找里正把文书里宋大郎的名字换掉。
她抬起头,不自觉地看向宋景和。
宋景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士兵不耐烦地比着文书,上下扫视余心莲:“你,叫宋景浩?”
余心莲还没解释,宋景和就开口道:
“兄弟辛苦了,我是来参加府试的儒生。本打算让家中大哥来送考,无奈今早大兄突发腹泻,难以起身。唉……这才换了拙荆相送。”
语气疏离而客套。
说完,宋景和以袖遮手,向士兵递过去。
士兵伸手接过宋景和手里的铜板,塞进怀里,登时换了张笑脸,小声说道:
“这几日低调些,莫被人发现了!”
“多谢官爷通融!”余心莲收起文书,笑着道谢。
士兵侧过身,让出通道,挥了挥手:“快进去!”
进了城,余心莲直接震惊到呆住。
孟州比永安县繁华多了。
道路不仅宽,还铺了青石板。
人多,铺子也多。
到处是穿着长衫,摇着折扇的考生。
余心莲又犯了难:“咱们住哪儿?”
宋景和背好行李,指了个方向:“清风客栈。”
余心莲一边走,一边听宋景和介绍。
清风客栈的东家,是名落孙山的吕秀才。
吕秀才家里出过知府,算得上书香世家。
可他只爱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对治国理政很是不屑。
头一年,策论题目是:二人互殴,该判何罪。
他居然提笔写了首五言律诗。
劝二人莫要为鸡毛蒜皮争论不休,辜负了春日好风光。
余心莲“噗嗤”笑出声来:“竟是这般有趣?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