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滑轮组,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赤壁赋》,那架势就像握着一把镇妖的桃木剑。威亚师傅老张叼着烟蹲在墙角,看着他直乐:“苏老师,您这模样不像是要吊威亚上天,倒像是要开坛作法啊!”
“可不是作法。” 苏明远用毛笔在钢索上虚划了一道弧线,“《庄子》里说‘列子御风而行’,这钢索就该像江上的清风一样……” 话还没说完,林婉儿抱着一捆麻绳蹦了进来,辫梢上还粘着一片柳叶:“导演说战船模型卡在门框里了,得把门框拆了才能推进来!”
老张 “噗” 地吐掉烟头,站起身说:“得嘞!那咱先练您的‘御风术’吧!” 他拽过安全绳就往苏明远腰上捆,嘴里还嘀咕着,“上回吊个演神仙的演员,人家还要摆莲花指呢,您这演泛舟的…… 哎!您别动,我还没系好呢!”
苏明远被安全绳勒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的《赤壁赋》“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书页间滑出了半块桂花糕 —— 那是他偷偷藏着当 “酒盏” 道具用的。
当钢丝缓缓拉升时,苏明远浑身僵硬得像个木偶。老张握着操控杆大声喊:“放松点!想象自己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羽毛?” 苏明远在半空中艰难地扭了扭头,“我现在感觉自己更像屋檐下风干的咸鱼……”
排练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阿浩举着手机疯狂拍照:“苏老师,咸鱼飞天可是最新的网红姿势啊!”
“别胡说!” 苏明远试图甩甩袖子,却被钢索扯得在半空转了个圈,“《赤壁赋》里说‘浩浩乎如冯虚御风’,应该像在水上行船一样……” 他忽然闭上了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仿佛又触碰到了庆朝那年夜晚的江风。
老张瞅准时机猛地推了一把操控杆。苏明远身体骤然前倾,宽大的衣袖 “呼啦” 一声兜住了风,看上去真像一片轻舟在破浪前行。他顺势屈膝微微蹲下,虚握的掌心向上扬起,喉咙里不自觉地溢出低吟:“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停!停!” 导演举着喇叭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苏老师,您这‘溯流光’把电线给刮断啦!”
大家抬头一看,只见苏明远的发带缠在了顶灯支架上,灯泡 “滋滋” 地冒着火花。林婉儿抄起扫帚杆就捅他的脚底:“快蹬腿啊!别真成风筝挂在上面下不来了!”
深夜,排练室里只剩下老张和苏明远两个人。钢索 “吱呀” 作响,苏明远第无数次被吊到半空,长衫的下摆都沾满了灰尘。
“张师傅,能不能再慢点儿?” 他抹了把汗,说,“《渔舟唱晚》里的‘慢五拍’,应该像老翁收网时那样……”
“您当这是弹古筝呢?” 老张嚼着槟榔苦笑着说,“我这操控杆就只有快和慢两个档位!”
苏明远忽然解下腰带,把两端系在了钢索上:“麻烦张师傅按这个节奏拉拽。” 他摸出一块木片敲击着窗台,“咚,咚咚 —— 咚,咚咚咚 ——”
老张愣愣地听着,手指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点:“咦?这不是我们村办白事时敲的《送魂调》吗?”
“这是《欸乃曲》,当年柳宗元游江时所作。” 苏明远眼中泛起笑意,“要是张师傅不嫌弃,咱们就用这首曲子做引子。”
钢索开始忽快忽慢地起伏,苏明远借着这节奏俯仰身姿,衣袂翻飞起来,看着就像波浪一样。老张越拉越起劲儿,槟榔汁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别说,还真有点渔夫收网的感觉!”
窗外的月光悄悄漫了进来,地上两个人的影子时而像舟楫在水面摇曳,时而像鸥鹭低空飞翔。林婉儿扒着门缝偷偷往里看,都忘了手里还拎着给老张捎的卤煮。
彩排当天,威亚刚升到三米高,变故突然发生了 —— 苏明远袖中藏着的竹简 “哗啦” 一下散落开来,一张纸片正好糊在了老张的眼睛上。
“哎呦!我的妈呀!” 老张手一哆嗦,操控杆猛地往后拉。苏明远像离弦的箭一样倒飞向幕布,途中还撞翻了 “赤壁” 战旗。他在空中紧急旋身折腰,本能地使出了以前游湖时学的撑船技巧,脚尖一点幕布,竟然借力荡回了舞台中央。
全场寂静了两秒钟,紧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导演哆嗦着扶住摄像机,说:“这……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仙人跳’吗?”
苏明远轻飘飘地落地,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但脸上却显得十分淡定:“这就是‘纵一苇之所如’—— 张师傅真是深谙自然之道啊。”
幕布后的老张捏着半张竹简,上面清楚地写着:“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公演结束后,苏明远独自回到排练室。钢索静静地悬在月光中,像一道横跨古今的琴弦。他轻轻抚摸着腰间的淤青,忽然想起庆朝的那个雪夜 —— 他因为进谏被贬到江州,在孤舟寒江之中,也曾像这样悬在命运的 “钢丝” 上。
窗外传来林婉儿的笑声:“苏老师,老张说下次要给您排个‘威亚舞龙’呢!”
他摇摇头,轻声笑了笑,把桂花糕的碎屑撒向虚空。江风千年未变,只是今夜的风中,多了钢索颤动的铮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