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院墙外 “嗖” 地蹦进来个灰扑扑的影子,云影瞬间弹起来,扯着嗓子喊:
“娘娘!您快看!有兔子主动上门投怀送抱啦!”
“还是个公的!这灰毛、这圆屁股,跟兔贵妃简直配一脸啊!”
兴奋劲儿没撑多久,云影又垮了脸,往炉边一靠,声音拖得老长:
“娘娘,奴才好想曦曦殿下和星星殿下啊…… 咱们到底啥时候回宫啊?”
念叨到后半夜,他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栽进炉子里,而那只灰兔子竟半点没逃跑的意思。
姜苡柔放下针线,忍着笑瞥了眼快睡着的云影,又望向灰兔子,对慧心道:“不错,兔贵妃有夫婿了。”
话音刚落,就见那灰兔子抖了抖耳朵,仿佛听懂了似的。
哎,本兔也是被逼的!外面风餐露宿,找个能蹭饭的地儿不容易。
管她兔贵妃美不美,是圆是扁,只要能给口饱饭,本兔先认了这门包办婚姻!
姜苡柔抿唇笑出声来,“那你就乖乖待着,明天我就让云影给你找嫩草吃,另外我们兔贵妃长得不寒碜,还很漂亮。”
灰兔子眼睛一亮,忙不迭作揖点头,啧啧,这上门女婿值了。
翌日晌午时分,养心殿内。
焱渊正与几位重臣商议漕运之事,眉宇间带着处理政务时的惯常冷肃。
全公公进来,躬身道:“陛下,中正殿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焱渊执笔的手几不可查地一顿,指尖的朱笔在奏折上洇开一小团模糊的红。
几位大臣察言观色,悄然退了出去。
焱渊靠在龙椅里,目光落在虚空处,许久,许久没有动弹。
去吧,去送她最后一程。
你不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吗?去看看那个偏心的女人最后狼狈的样子。
不,朕不去。
她心里何曾有过朕这个儿子?
朕不去,绝不让她如愿!
全公公默默呈上一盏七分热的参茶,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
“陛下,人之将死……不如,就去见最后一面吧。无论过往如何,总归是……母子一场。”
焱渊沉默地接过茶盏,慢慢地喝了半盏,那温热的液体似乎才给了他一丝起身的力气。
他走得极慢,步伐带着一种刻意拖沓的执拗,仿佛在用这种迟滞,对抗内心深处那份被压抑多年的、对母爱的卑微渴望,叛逆地证明着自己早已不再在乎。
中正殿内,药石无灵的沉闷气息弥漫。
太后如今形销骨立,躺在凤榻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焱渊在榻边的梨木椅上坐下,神情冷漠。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赋予他生命,却也给了他最多伤痛的女人。
朕不难过。
看着她如今这般模样,朕只觉得解恨。
原本,你有朕这个一统江山的孩子,合该过得寿与天齐,安享这世间最极致的富贵荣华,成为天下最尊荣的太后,接受这世间最权势滔天帝王的孝敬与恭顺。
可你呢?
你不屑一顾,你的眼里、心里,从来就没有朕的位置。
你活该……你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太后似乎陷入了弥留的幻境,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含糊地喊着:“乾儿……娘的乾儿……”
她枯瘦的手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龙凤枕头,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嘴里甚至哼起了破碎不成调的摇篮曲。
这熟悉的一幕,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穿了焱渊冰封的心防。
记忆中,幼年的他总是躲在屏风后,或廊柱旁,偷偷看着母妃用温柔的眉眼、轻柔的歌声,哄着弟弟鸿乾入睡。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看向弟弟时盈满笑意的目光,一转向他,就会瞬间变得那般凌厉、厌恶,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捧上自己认为最好的东西——
或许是一朵御花园里最美的花,或许是狩猎射的白貂……
他只想做一个能让母妃展颜、让她骄傲的好儿子。
可她呢?她转手就将那花递给弟弟,被弟弟踩碎在脚下。
将那白貂皮随意丢给了鸿乾的乳母。
太后的气息越来越弱,怀中的枕头无力地滑落。
她又挣扎着喊了几声:“敬儿……敬儿……”
焱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吧,母后,直到最后,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朕。一刻都没有。”
他强迫自己将眼眶中那不争气渗出的温热液体逼回去。
就在这时,太后猛地一个抽搐,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所有力气,一只手死死攥住了焱渊的胳膊。
她猛地睁大眼睛,瞳孔已涣散,面目显得狰狞痛苦,声嘶力竭地喊着:
“渊……渊儿!我的渊儿——!”
这一声呼唤,让焱渊眼眶中强忍的泪水倏然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
他反手紧紧握住母亲那只冰冷枯瘦的手,声音哽咽颤抖:
“母后......母后......儿臣在这里,我是渊儿!”
太后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抗争,嘶哑地哀嚎:
“皇后!毒妇!你把我的渊儿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渊儿还给我啊——!!”
最后一个音节戛然而止。
她死死攥着儿子的手臂颓然垂下,整个人彻底没了声息。
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瞪得滚圆,里面写满了未能瞑目的不甘、痛苦,仿佛还在与记忆中那个夺走她孩子的皇后进行着最后的征讨。
“母后——!”
焱渊终于崩溃,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他扑在母亲尚且温热的身体上,像个迷失已久终于归家却发现家已破碎的孩子,痛哭失声。
“母后...... 我是渊儿!是你亲生的渊儿啊!你看看我!你看着我啊母后——!”
那视若珍宝的枕头,那温柔的摇篮曲……他在母亲生命尽头都没有获得,
但那份他渴求了一生的母爱,原来以这样一种扭曲、迟来的方式,存在于母亲意识的最后角落。
中正殿内,悲声一片。
殿内宫人跪伏一地,伴随着帝王撕心裂肺的痛哭,发出压抑的哀泣。
那不仅仅是国母薨逝的礼仪之悲,更是一位帝王,一个儿子,
在永远失去母亲后,与过往所有怨恨、委屈、以及那份迟来的母爱,做最后诀别的无尽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