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暖香阁出来,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心中的郁结之气尽数吐出。
故人重逢,竟是这般情景。
……
回到镇武司衙门时,已是深夜。
沈默早已等候在门口,“大人。”
“情况如何?”我径直问道,走进值房,将大氅解下扔给一旁的徐顺。
“我们连夜突击核查了金牛栈道在城西的三处货仓和总账房。”
沈默语速平稳,“账目做得极为漂亮,几乎滴水不漏。但我们以‘盘验清点’为由,强行滞留了他们三支最重要的车队,勒令其暂停出货运往渝州的业务。现场虽有些骚动,但他们明面上不敢抗法。”
做得漂亮!我心中暗道。
查税是阳谋,目的不在于立刻找到罪证,而在于阻碍其正常运转。
就像一条巨蟒,不需要立刻咬死猎物,只需用身体紧紧缠绕,让其慢慢窒息。
滞留车队、暂停业务,这每一刻的延误,对赵举来说都是真金白银的损失和巨大的麻烦。
“做得很好。”我赞许道,“告诉弟兄们,眼睛放亮些,严格按照章程办事,但凡有任何人敢暴力抗法,就地拿下!”
“是!”沈默领命,顿了顿,又道:“赵举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我冷笑一声,“我等着他。”
让他放马过来便是!
沈默退下后,值房里重归寂静。
我独自坐在灯下,柳如弦那清减的面容,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眼前。
我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收摄心神。
现在不是沉湎于私人情绪的时候。
针对金牛栈道的行动已经开始,九幽教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赵举绝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我必须把关于柳如弦的一切,暂时彻底排出脑海。
她是故人,更是镇武司的暗桩,我们各有任务,各有战场。
过多的情绪牵绊,对彼此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徐顺一直安静地候在一旁,见我揉着眉心,神色疲惫,这才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大人,您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就在后衙东厢,您看还需添置些什么?若有不合意的,我明日立刻去办。”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住在唐家的悦来居。
虽舒适,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公务也有诸多不便。
这几日,周奎和徐顺带着人,已将镇武司后衙一处闲置的小院清理了出来。
……
院子不大,但胜在清静,且就在衙门之内,处理公务极为便捷。
院中还有几棵耐寒的老树,枝丫虬结,在月光下映出斑驳的影子。
比起在幽州时,这里已算好了不少。
我对住宿向来不挑剔,能遮风避雨即可。
推开房门,屋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桌椅一应俱全,虽旧却无尘。
“这样就很好了。”我对徐顺道,“有张床能睡觉就行。你也忙了一天,下去休息吧。”
徐顺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下我一人。
我没有点灯,走到床边,直接和衣躺了下去。
床板有些硬,却让人头脑格外清醒。
我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模糊的房梁轮廓。
白日里义庄的惨烈、暖香阁的暗流、柳如弦的身影、赵举伪善的笑容……
诸多画面和信息在脑中交织。
“明天还有恶仗要打。”我闭上眼,对自己低声说了一句。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
衙门里还是一片寂静,只有几个值夜的老吏在打扫庭院。
清晨,与李长风对练了一个时辰剑,直至周身微汗,将彻夜的寒气尽数驱散。
忽然,大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值守的税吏快步跑进来禀报:“大人,赵举求见。”
哦?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我长剑归鞘,擦了擦汗,整理了一下略微散乱的衣襟,“请他进来。”
……
我没有在值房见赵举,那太过正式,反而给了他借题发挥的空间。
会面地点选在了后衙小院外的一个凉亭。
一张石桌,几个石墩,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坐在上面透着一股冰凉。
不片刻,徐顺引着赵举进来。
“江大人,清晨叨扰,还望海涵啊!”他远远便拱手作揖,态度恭敬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赵先生客气了。”我坐在石桌旁,“昨日一别,今日一早便至,不知有何贵干?”
赵举笑着示意身后随从。
随从立刻捧上几个精美的礼盒,“一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赵举亲自打开盒盖,里面是些蜀锦、竹叶青茶、郫县豆瓣等蜀地名产。
“都是本地土产,值不了几个钱,只是图个新鲜,让大人尝尝鲜,也算赵某的一份心意。”
东西确实不算名贵,但挑选得颇为用心,既不显得贿赂,又表达了敬意。
“赵大官人破费了。”我对徐顺道,“收下吧。给赵官人看茶。”
徐顺奉上的,是衙门里普通的粗茶,与昨日暖香阁的“碧潭飘雪”天差地别。
赵举神色自若地接过,坐在石墩上。
吹开茶沫,轻轻啜饮了一口,赞道:“好茶,清热去火。”
寒暄已过,他放下茶盏,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变得郑重起来:
“江大人,实不相瞒,今日前来,确有一事相求。”
我心念微动,回去准备了一晚上,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说无妨!”
赵举语气诚恳道:“前两日,赵某去青羊宫进香,与玄素真人清谈。真人言及,如今蜀州武林门派众多,却各自为政,时有摩擦,长此以往,非江湖之福,亦非百姓之福。他老人家有意出面,举办一场蜀州武林大会,以武会友,共商秩序,消弭纷争,实乃一大善举。”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我的神色,继续道:“不过,举办此等盛会,非青羊宫一己之力可为,更需朝廷支持。玄素真人德高望重,却不便过多沾染俗务。思来想去,能牵头此事、令各方信服者,非镇武司莫属!”
“真人再三嘱托,唯有江大人您出面,这场大会才能公正无虞,令我蜀州武林心服口服!”
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心中着实愣了一下。
武林大会?
我预料了他会来哭诉、求情、威胁,甚至暗中勾结其他官员施压。
我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要请我镇武司来主持武林大会?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