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幽州监时,我看到代主簿张英,正在院子里,对着王碌一顿训斥。
他将一叠卷宗砸在王碌头上,“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我们镇武司,不养闲人!”
看到我们,张英连忙上前,道:“铁主簿,这几个家伙,跟着江小白,心眼都学脏了。”
铁棠“嗯”了一声,没有作声。
张英又试探问,“案子查得如何,什么时候给江小白定罪?”
铁棠冷冷看了他一眼,“这是你该问的?”
张英连连道歉,“对对,瞧我这张嘴,确实不该乱问!”
王碌低头捡地上卷宗,看到我时,微微一愣。
我心说兄弟你委屈了,眼神却满是冷漠,无视于他。
……
铁棠带人忙碌一天,翻阅卷宗,传唤众人。
虽然说是假审查,但该做还得做,场面功夫一丝不苟。
王碌也在被传唤之列。
他进来时,眼神低垂,回答铁棠的问题时声若蚊呐,与早晨被张英训斥时判若两人。
我作为铁棠的“扈从”,冷眼旁观,记录着无关紧要的细节。
审讯完毕,王碌躬身告退。
就在他与我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纸团快速塞入我的手心。
我面上不动声色,待王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打开纸团。
上面只有四个字:“大人,味道。”
果然!他认出来了。
不是靠眼睛,不是靠声音,甚至不是靠我那刻意改变的步态。是味道!
这也给我提了个醒。
即使面具遮住了面容,染灰了头发,收敛了气息,甚至改变了走路的形态。
但身上那独有的味道,却瞒不过某些极其敏锐的鼻子。
我自然不担心王碌,以他的稳重,即使认出我来,也不会乱讲。
但这个问题,却不得不注意!
阴家底蕴深厚,难保没有比王碌鼻子更灵的家伙,或者豢养着追踪气味的异兽。
想要潜入进去,容不得半点闪失。
……
晚上,回到六扇门,赵无眠取出一卷税纸,递给了我。
当看到扉页上字时,心中猛地一惊。
镇武司营造枢·绝密·甲叁柒号·幽州百工坊税虫基地全图!
这是税虫基地的完整结构图?
这种关乎天道大阵核心命脉、朝廷最高机密的图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猛地抬头看向赵无眠,眼中满是震骇。
赵无眠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不必惊讶。此图,我离京前,营造枢马三通托我转送你的。”
马三哥!
脑海中想起当初在青州并肩作战的那个鲁班门的麻脸汉子,心中荡过一阵暖流。
没想到,在这等凶险关头,远在京城的他,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向我伸出援手!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仔细研究着地图。
“基地,在地下?”我失声道。
地图清晰地显示,那庞大的税虫培育基地主体,竟深埋于阴家祖地核心区域的地下数十丈深处!
入口隐秘,通道复杂,宛如一座庞大的地宫!
赵无眠微微颔首,解释道:“税虫培育,核心在于裂变与稳定。分裂过程极度狂暴,不可预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能量暴走,波及地面。”
“当年阴九章为解决此难题,动用了其祖地的地脉,以其至阴至寒之力,强行压制、疏导能量,所以朝廷才同意在幽州成立百工坊。”
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阴九章这个举动,便是将阴家与天道大阵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我研究着地图,一个念头闪过:“你亲眼见过‘税虫’吗?我是说,成体状态的税虫。”
赵无眠摇了摇头,“没有,或者说,真正见过的人极少!”
她缓缓道,“每一只达到植入标准的税虫成体,在脱离培育环境后,都会被立即封入特制的墨玄晶盒中。那盒子隔绝一切探查,一旦开启,盒内自成空间的微缩阵法便会瞬间湮灭,其中的税虫也会随之消亡,化为纯粹的能量逸散。这是防止税虫本体及其核心培育信息外泄的最高防护。”
墨玄晶盒?瞬间湮灭?
赵无眠的描述,让我脑海中瞬间闪过当年在东海郡植入税虫时的场景。
后颈微微冰凉,如针扎一般刺痛,旋即便陷入某种幻觉之中。
最后的丹田内的税虫,也只是一道光斑,只有在内省自视之时,才会出现真正的形态!
想到那税虫是通过天道大阵的尘微台,装入晶盒,最后注入我体内。
我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所谓的税虫,根本就不是虫子!
而是一种带有某种特定标记的能量?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也大吃一惊!
若真如此,那所谓的“虫”不过是个幌子?
天道大阵的建立,并未为控制天下武者的真气,而是……另有所图?
这背后的真相,细思极恐。
“记住,”赵无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份地图,是马三通拿命换来的。一旦泄露分毫,不仅你我的计划前功尽弃,马三通……必死无疑!”
我心中一凛,再无半分犹豫。
指尖一道离火真气微吐,整个地图化作一团灰烬。
我指了指自己脑袋,“放心,它现在只在这里了!”
通往阴家祖地的路,在地图化为灰烬的那一刻,已清晰地烙印在我脑海之中。
赵无眠继续低头处理公文。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烛火跳动的微光映照着赵无眠冰冷的面具。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那个……赵监正!”
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你……平时用的那种熏香,可不可以……借我一点?”
话一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这问题问得太私人,也太突兀。
赵无眠身体微微一僵,银色面具转向我,注视着我。
自从雍州因为小师姐沐雨之事,两人几乎撕破脸皮,闹得不欢而散。
我俩之间只剩下冰冷的事务联系,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别说这种私密话题,就连一句多余的寒暄都欠奉。
此刻我突兀地问起熏香,无异于在平静的冰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
“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了几分,仿佛在确认我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
我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是王碌!”
我把王碌认出我,以及他凭味道识人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赵无眠听完,沉默了片刻,之后,她抬手指了指院外茅厕的方向。
“想彻底遮掩味道?简单。去那里面待上一天,出来保准什么味儿都盖住了。”
我:“……”
饶是我脸皮够厚,也被这直白又刻薄的回答噎得一时语塞。
这女人,嘴还是那么毒!
赵无眠没再说话,只是继续低头专注于卷宗,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
我讨了个没趣,也识相地不再提此事。
……
次日清晨,正当我前往镇武司“上值”之时,赵无眠叫住了我。
“拿着。”她随手抛过来一个蜡封的药丸。
我下意识接住,鼻间传来一丝极淡的苦涩杏仁味。
“这是戒律枢审讯时常用的息影丸,在戒律枢久了,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味道!”
我将药丸藏在身上,“谢了!”
未等我继续开口,赵无眠已经转身离去。
我心中苦笑,这女人,嘴上刻薄如刀,行事却总能在关键处递来“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