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身影如电,几个起落便翻出了院墙。
直到确认无人跟上来,才在一处坍塌的柴垛后停下。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了情绪,“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那穿透砖石却丝毫无损的左手,那沸腾的鲜血,绝非寻常。
李长风擦了擦嘴角鲜血,眼神平静地摇了摇头,“唐先生交代过:跟在大人身边,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什么,皆不必问,不必惊。”
二师兄?我心头一震,他早料到会有今日?
当初我来幽州时,他们并没有反对,或许他们早就知道我迟早要与阴家交手!
我追问道:“你对税虫,了解多少?”
李长风沉默片刻,诚恳道:“属下在不死宗十几年,见过无数被税纹束缚的武者,剖开丹田,也只见过那些盘踞在气海、吸噬真气的‘伪虫’,那是朝廷植入的劣化赝品。”
他抬眼道:“至于真正的税虫本体……如大人丹田内那只,今日,是头一遭得见其形!”
头一遭……
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冰凉的指尖按住丹田位置。
那里,税虫重新退回晶格内,两条小蛇严加看管,重新变回了光斑!
“我亦如此。”我声音干涩,“从前只当它是条寄生丹田、汲取真气的活虫。可今日……”
我顿了顿,那撕裂维度、吞噬金纹的可怖景象再次掠过脑海,“我觉得,它更像一团拥有自我意志的、纯粹而贪婪的能量!一道……锁!”
镇武司,阴家,税虫基地,其中必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平告诉我曹满仓的消息,想必他也知道些什么!
……
次日清晨,我径直踏入陈平的值房。
他正提笔批阅公文,见我进来,毫不意外,只抬了抬眼皮,“江主簿?看来昨夜收获不小?”
我走到他书案前,没有寒暄,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
轻轻展开,露出里面几缕闪着暗金色泽的碎屑。
“陈监正认得此物?”我将帕子推到他面前。
陈平的目光落在金丝碎屑上,脸上笑意瞬间凝固。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看来,你不仅见到了曹先生,还见到了不该见的东西。”
我直视着他,“陈大人引我去见曹满仓,不正是想让我看到这些‘不该看’的东西吗?现在,我看到了。那么,大人是否该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阴家在做什么?曹满仓又是谁?还有……五年前那场震动幽州的‘税虫暴毙案’,真相究竟是什么?”
陈平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良久,似乎在衡量我的决心和份量。
最终,他起身走到门边,反手插上门栓,又走到窗前,将厚重的帘子彻底拉严。
“江主簿,你可知道,支撑这遍布天下的天道大阵,维系那千万武者丹田中‘税纹’的根基,是什么?”
“税虫。”我吐出两个字。
“不错,税虫。”陈平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它们记录真气流转,维系大阵平衡。而负责培育、分发这些税虫母体,并监控其状态的,名义上归属镇武司百工坊,但实际在幽州,这项‘产业’的核心技术和大半份额,都掌握在阴家手里。”
他顿了顿,望着我,一字一句道:“靠着这门独家生意,阴家攫取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和地位,成为幽州乃至北境首屈一指的豪族,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超越了寻常江湖门阀的范畴,某种程度上,他们就是镇武司百工坊在幽州的代言人!”
我心中震动,阴家的根基竟如此之深!
“六年前……”陈平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苦涩,“那时我资历已够,是监正之位的有力竞争者。恰在此时,一封来自‘九章阁’的密函,送到了阴家家主阴太虚手中。”
九章阁?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震。
那是镇武司核心中枢之一,由监司阴九章负责,负责推演天机、制定税则、监管天道大阵运转的核心机构!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与后怕,“其内容,我费尽周折也只窥得只言片语,核心便是:镇武司准备升级天道大阵!而升级的关键,在于税虫的蜕变!信中暗示,阴家若能率先完成‘活体税虫’的定向培育与稳定植入,使其与宿主共生,不仅能大幅提升真气记录效率与精准度,更能……赋予宿主超越常人的力量与……某种‘掌控’!”
活体税虫!定向培育!稳定植入!共生!
陈平口中的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昨夜曹满仓那扭曲的脸孔、狂暴的力量、最后被吞噬的蜈蚣金纹……
瞬间有了清晰的指向!
联想到我知道的阴九章从镇武司消失,正是永历三年,税虫暴毙案后不久!
“试验失败了?”
“何止失败!是惨绝人寰的灾难!”陈平猛地一拍桌子,眼中怒火翻腾。
“百工坊里数千条作为实验体和母体的珍贵税虫,在改造过程中产生了可怕的排斥和异变!它们体内的天道平衡被打破,在极短时间内大规模暴毙、腐烂!连带那些被植入这些‘试验品’税虫的武者,轻则真气紊乱、丹田受损成为废人,重则……当场爆体而亡!幽州镇武司百工坊,一夜之间成了人间地狱!震动朝野!”
值房内一片死寂,只有陈平沉重的呼吸声。
“我当时身为副监正,主管刑案稽查。如此惊天大案,岂能不查?”
陈平苦笑着摇头,“顺着线索,我查到了阴家禁地外围,发现了试验失败的痕迹和一些‘处理’掉的‘废品’。就在我即将触及核心时……”
陈平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不甘,“一封措辞严厉的斥责信直接发到了我的案头!信中斥我‘僭越职权’、‘妄议中枢机要’、‘干扰天道大阵升级大计’!勒令我立刻停止调查,并将所有案卷封存,等待专使处理!”
“僭越?妄议?”我冷笑,“是怕你挖出他们和阴家的肮脏勾当吧?”
“没错!”陈平咬牙道,“那封斥责信,断送了我晋升监正之路!周伏龙就是在那之后被空降过来的!”
他猛地看向我,“江小白!这,就是你要的真相!这幽州的烂摊子,这盘根错节的黑暗,根源就在在阴家!在周伏龙这条看门护院的恶犬!你若要对付血刀门,要对付阴家,就绕不开这五年前的旧案!”
他长叹一口气,仿佛不愿回忆那段屈辱:“心灰意冷之下,我唯有称病不出,避其锋芒。这一避,就是五年。”
陈平的话,如同惊雷,在我心中炸开!
税虫暴毙案,竟是阴家奉九章阁密令进行禁忌试验引发的惨剧!
而陈平,这位试图揭开真相的副监正,却因此被无情打压,蹉跎五年!
我看向陈平:“所以,你找上我,是想借我之手,掀开这盖子?”
陈平斩钉截铁道:“不错!阴家是祸首,血刀门是帮凶!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我蛰伏五年,暗中收集的证据,远比你想象的更多!只要你我联手,定能……”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定能将这幽州的天,捅个窟窿出来!”
我沉默地看着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良久,我缓缓伸出手,与陈平的手重重一握。
冰冷,却带着同盟的力度。
“成交。”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周伏龙归你,阴家归我。血刀门,是利息。至于阴家背后的百工坊……那得看他们藏得有多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