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大捷!周郡丞为国捐躯!”
呼喊声在押解着首级与周延平尸体的队伍上空回荡,一路卷过黑水郡北门,直冲城池中央。
轰动了!整个黑水郡城都轰动了!
街道两侧,挤满了被这嘶哑的“捷报”引来的百姓。
“周郡丞……死了?”
“剿匪殉国?北边那群泥腿子天煞帮,能有这本事?”
“嘘……噤声!看那镇武司的主簿大人……”
我高坐马上,神色肃穆,甚至带着一丝沉痛。
王碌与税吏紧随左右,盔甲上沾染着尘土和未曾擦拭干净的血迹。
行至镇武司衙门,消息早已飞传城内。
门口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影。
黑水郡下辖各县的县令、县丞们,一个个穿着崭新的官袍,神色凝重地肃立在台阶之下。
他们表情各异:有心惊胆战的,有强作镇定的,更多的则是目光闪烁。
没有人是傻子,周延平的死状蹊跷,那脖颈处的致命伤,绝非什么“流矢”所能造成。
但这些疑虑,谁又敢放在台面上?
周府的人也来了,由一位鬓发皆白的老者带着几个满脸悲愤的后辈。
那老者面色如铁,双手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具棺椁。
我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台阶。
“诸位大人。”我缓缓开口:“北山天煞帮悍匪作乱,伏击官军!幸赖周郡丞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终使贼寇授首,保全一方!然天不佑忠良……周大人不幸以身殉职,实乃本郡、朝廷之重大损失!”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嘶哑,充满了悲怆。
那名老者上前一步,“我家老爷……他……”
“周大人忠勇无双,力战而竭。”
我接过话头,目光坦然的迎向老者,“本官亲眼见证,周大人直至最后一息,仍挺立不退!其勇烈,令人动容!本官已命人以郡丞之礼,厚加收敛……”
“请周府放心,本官已以向幽州监周监正大人……发去战报!详述周郡丞之忠勇!他为国捐躯,英烈千秋!监正大人闻此噩耗,想必痛断肝肠,但亦当为他……感到骄傲!”
言下之意很明显:官方定性了,事实怎样不重要。
你周家若认这个“英烈”之名,就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一切。
否则,死的就不只是英烈,还有可能是“勾结匪类”的逆贼。
周伏龙再愤怒,敢在明面上否认这个为他族弟赢来的“英名”吗?
老者脸上的皱纹剧烈抖动了一下。
他身后的几个年轻人眼中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却只能死死攥着拳头。
“谢……谢过江主簿体恤!也谢大人……替、替我家老爷……正名!”
他知道我在胡说八道,每一个字都是谎言的刀,割得周家体无完肤。
“王碌!”我不再看周家众人,“协助周府,接周大人灵柩入府,妥善办理后事。”
“周大人是朝廷命官,是剿匪英雄,他的身后事,务必要尽显哀荣!”
“卑职遵命!”王碌神情肃然。
我目光缓缓扫过台阶下的地方官,语气平淡:
“尘耕弊案事关民生根本,周大人不幸殉职,更显此案之急迫!各位大人,休沐无期,各归本位,整顿吏治,静待本官……详细查验。”
这句话,也是在敲打他们:
周延平的死,不过是前奏。
黑水郡真正的风暴,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帷幕。
……
镇武司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
先前肃立在院内十名税吏,依旧保持着队列,只是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不少。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张脸孔,最后落在了王碌身上。
“王碌!”
“在!”
“弟兄们今日随本官赴险境、荡贼寇,皆属有功!”
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耳中,“今日出征的每位弟兄……赏银百两!负伤的两位兄弟,翻倍!所有医药开销,由司内支应!”
王碌立刻躬身:“遵命!谢大人厚赏!”
“谢主簿大人恩典!”
“谢大人!”
我抬了抬手,压下众人的喧谢,“还有一人,更是居功至伟!”
众税吏顺着我的目光望去。
“赵实!”
赵实浑身一颤,连忙越众而出,深深躬下身子,“大……大人谬赞!小人……小人不过是尽了本分,实……实在谈不上功劳……”
我冷笑一声,“若非你这通风报信,周延平……又怎会那般笃定,死到临头都不肯闭眼?”
最后一句如惊雷炸响!
话音落下的同时,王碌腰间的佩刀已然出鞘,精准无比地压在了赵实的后颈之上!
“叛徒!”
“狗贼!”
“内奸!”
赵实却在同伴们怒骂声中,慢慢挺直了腰背。
他脸上那种惯有的谦卑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江主簿,卑职斗胆问一句:遵循镇武司最高主官、监正周大人的命令行事,何错之有?”
满堂叫骂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我。
牵扯到监正大人……这件事,可就捅破天了!
我微微挑眉,只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哦?”
赵实深吸一口气,毅然道:“黑水郡尘耕弊案盘根错节,牵扯深远!监正大人身为上官,关心案情报进展,派属下……就近了解江主簿查案详情,随时密报!此乃镇武司内部惯例,卑职只是奉命行事,难道执行监正大人的密令,就叫背叛吗?”
这番话看似义正词严,却是在偷换概念。
把个人背叛辩成服从命令,更搬出了周伏龙当护身符!
言下之意:你江小白再有能耐,还能说整个镇武司的监察机制错了?还能说监正大人错了?你处置我,就是公然对抗上官、对抗整个体制!
其余税吏们听得目瞪口呆,赵实这番话歪理邪说却又难以反驳。
沉默持续了数息。
忽然,我轻轻地、缓缓地……鼓起了掌。
啪、啪、啪。
“好,说得很好。”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只可惜,你忘了几件事。”
“第一,”我伸出食指,“镇武司确有你口中所谓的传统,但此权行使,必有密令文书!有备案记录!你有吗?”
“其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向前逼近一步,“即便监督刺探,也自有界限!可你却给周延平报信,泄露管家周生的消息!你要记住,幽州监正叫周伏龙,不叫周延平!”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时,此刻,此地,我江小白,就是规矩!”
赵实浑身颤抖,瘫软地后退两步,踉跄跌坐在地上。
我冷冷道:“将他押入秘牢,他这条命,暂时还有点用处,别让他死了。”
两名镇武税吏将赵实拿下,拖了出去。
……
我带着王碌走出镇武司。
“通知杜清远和沈炼,尘耕山庄可以收网了!动静,越大越好!”
王碌问:“大人,您呢?”
我呵呵一笑,“李长风和沈默估计在冰窖仓等急了!”
尘耕山庄,只是个幌子!
真正的目标,一直都是冰窖仓的账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