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牢房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周管事的尸体被平放在草席上,四肢僵硬,面色青灰,口鼻处残留的褐色污渍已经干涸。
秦炼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周管事死在他的地盘,还是如此关键的人证,这无异于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周延平的心腹,说死就死了?”
我蹲下身,指尖拂过周管事冰冷的手腕,触感僵硬如铁。
目光却落在他脖颈处一个极其细微的针孔上,位置刁钻隐蔽。
我抬头看向那个面容平静、汇报条理清晰的税吏:“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卑职沈默。”他抱拳行礼,声音依旧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秦炼立刻会意,沉声道:“大人,沈默是本地老人,在郡衙、镇武司都待过,办事得力,心思缜密,素来老成稳重,从未出过差错。”
我笑了笑,转头对杜清远道:“清远,再验!”
杜清远应了一声,上前蹲下。
他先掰开周管事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捏开下颌检查舌苔,最后手指精准地按在周管事心口偏左下方一寸的位置,凝神感受。
片刻后,杜清远道:“姐夫哥,心脉如丝,细若游弦,几不可察,但未绝!丹田处…尚有一丝温热未散!与你之前……咳咳!”
他似乎想到什么,咳嗽一声,连忙止住。
正是与我先前给假血影使张镰吞服的“阎王敌”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二师兄的阎王敌,要远比他们这个要高明多了!
沈默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失声道:“假死?这怎么可能?属下亲手探过鼻息脉搏……”
“不是你的问题。”我打断他,“此药非寻常验尸之法可辨。若非清远对此道颇有涉猎,又见过类似手段,也难窥破。”
我心中冷笑。周延平,好手段!
连这种压箱底的保命毒药都用上了,看来是真急了。
他派人灭口是真,但灭的恐怕不是活口,而是要让周管事彻底“死透”,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报!”
一名税吏急匆匆跑进牢房,“大人!周郡丞府上派人前来,声称奉周郡丞之命,前来领取周管事尸身,言道周管事虽犯大错,终究是周府旧仆,不忍其曝尸公门,需领回安葬!”
来得真快!
秦炼怒极反笑:“好一个不忍曝尸公门!这消息传得比飞鸽还快!怕是棺材都备好了吧?”
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周延平,你以为这样就能把人捞回去?
想玩金蝉脱壳?做梦!
杜清远问道:“姐夫哥,这‘尸身’,咱是还?还是不还?”
我抬高声音道:“还!郡丞大人亲自发话,我等岂能拂逆?当然要还!”
“秦炼,”我转头下令,“去准备一具‘合适’的尸首,手脚麻利点。清远,你知道该怎么做。”
杜清远嘿嘿一笑,露出白牙:“明白!”
……
不过片刻,关押周管事的牢房方向,猛地窜起滚滚浓烟!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人影幢幢,提桶的、端盆的税吏们乱作一团冲向火场,
水泼在烈焰上腾起大片白雾,场面一片混乱。
半炷香后,火势才得以控制!
片刻后,镇武司大门打开。
沈默带着两个心腹税吏,将一具焦黑蜷缩的焦尸抬到了大门口。
周府派来的人带着几个家丁正等得不耐烦,一见抬出来这么个东西,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们结结巴巴:“这……这是……周管事?你们……你们把他烧了?”
沈默脸上沾着烟灰,神情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牢房油灯打翻,意外起火。我等尽力扑救,奈何火势凶猛……”
他拍了拍草席上还在冒烟的边缘,“这,便是贵府要的周管事。”
周府来人道,“怎么证明他是周管事?”
沈默反问,“怎么证明不是?”
那人道,“我看是你们故意纵火,毁尸灭迹!”
沈默目光如冰锥,冷冷道:“周大福,擅自污蔑镇武司官员,是要坐牢的!”
周大福猛一哆嗦,看着那具焦炭般的尸体,竟被噎住了。
沈默不再理会他,示意手下将草席往周府家丁脚边一扔。
“回去转告周郡丞:贵府送来的‘薄礼’,我们大人已经收下了!这具尸身,权当回礼!”
草席散开,露出里面那截烧得碳化断裂的指骨。
周府众人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哪里还敢多待,抬起草席,逃也似的离开了镇武司。
……
镇武司后院,一处废弃酒窖被悄然启用。
沈默如同一尊石雕,沉默地守在狭窄的铁门旁,抱臂而立。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警觉起来,看清是我和秦炼,才抱拳道:“大人,人醒了。闹腾了一阵,现下安静了。”
我点点头,目光投向地窖深处。
角落里,一张简陋的石板床上,周管事,或者说周生,蜷缩着身体,身上裹着条薄毯。
听到动静,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当看清是我和秦炼时,瞬间被更深的恐慌取代。
“这,这是哪里?江主簿?”他的声音干涩,“放我出去!郡丞大人呢?他答应……”
“这里是哪里,不重要。”我打断他,“重要的是,你下半辈子,都不用再出去了。”
周管事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
“你想干什么?严刑逼供?没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休想从我嘴里撬出一个字!”
“逼供?你怕是想多了!”我对秦炼抬了抬下巴。
秦炼会意,面无表情地上前,将一个粗布包裹放在周生脚边的石板上。
里面是几本泛黄卷边的旧书,一叠粗糙的黄麻纸。
还有一支秃了毛的毛笔,一小碟凝固发黑的墨块。
“大人念你在此孤寂漫长,”秦炼声音没有丝毫情绪,“允你写写画画,或翻翻闲书,聊以解闷。”
周生看着那些东西,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他声音发颤,带着几分慌乱。
不审问,不拷打,只是把他关在这里,给他纸笔。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心慌意乱,摸不着头脑。
这正是我的攻心之术!
“周管事,你心里很清楚……”
“一旦开口招供,你都必死无疑。周延平,还有他背后的力量更不会放过你。”
我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道:“在这里待着,有吃有喝,有书看,有纸笔让你消磨时光,不用再提心吊胆怕被灭口,不用再替他们干那些脏事……挺好的。”
我在用行动告诉周生——你,在我眼中,没有任何价值!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同情,转身对沈默道:“看好他。”
“是,大人。”沈默沉声应道。
铁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也彻底隔绝了他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