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了宋初尧一小会儿,凌珩便起身离开。
看来,他今日和金贵妃之间有不少话要谈。
母子之间的私密商议,或许关乎朝局,或许牵涉宫闱,亦或是在谋划什么她尚不知晓的棋局。
她无法窥探,也不该打听。
临走前,凌珩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母妃。”
凌珩走入主殿,恭敬地行了一礼。
金贵妃长舒一口气,满脸畅快。
“这么多年来,我被秦皇后处处打压,一直没机会出这口恶气,今天总算在她儿子面前扳回一局!”
她轻轻敲击着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不过这宋初尧,倒是让我高看一眼。”
她语气一转。
“方才太子走时那脸色,你瞧见没?啧啧,有了她,咱们总算握住了凌楚渊的命门。”
她嘴角微扬,像是看透了一盘大棋的关键所在。
凌珩眸光微闪,没反驳母亲的话。
金贵妃若有所思,又道。
“只是,宋初尧这身份,始终是我心里一根刺。”
到底是罪臣之女。
尽管她言行得体,但出身二字,如同烙印,刻在她的脊骨上,洗不净,抹不去。
凌珩安慰道。
“宋家作恶,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与她无关,她也是无辜的,母妃何必耿耿于怀。”
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坚定。
他不愿她因父辈之罪,背负一生枷锁。
话音刚落,偏殿里忽然传来“哐当”一声。
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在寂静的宫殿中格外突兀。
凌珩立刻快步赶了过去。
只见宋初尧怔在原地,他蹲下身,抬手阻止她。
“别动,我来收拾。”
他伸出手,一片片拾起锋利的瓷片。
宋初尧蹲在一旁,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半边脸颊。
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不敢与他对视,眼底却掠过一丝暗光。
凌珩拾完碎片,站起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见她神情恍惚,眉头一皱。
“是不是烫到了?”
宋初尧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
“没有,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实在是失仪。待在这儿反而扰了贵妃娘娘清净,不如让我先回府吧。”
她语气疏离,仿佛在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凌珩察觉她有心事,心微微一沉。
想追问,却终究忍住了。
他了解她的脾气。
她若不愿说,无论怎么问,都不会有答案。
见她执意要走,他沉默片刻,最终轻轻点头。
“好,我让侍卫送你出宫。”
金贵妃一听宋初尧要走,心里乐开了花。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掩住嘴角的得意。
她恨不得她立刻消失才好,最好永远不要踏进这宫门一步。
怕宋初尧赖着不走,金贵妃立马叫了洛惜亲自送人出宫。
她坐在上首,神情淡然,扫了一眼宋初尧。
“既是你自觉失仪,便回去好好反省。宫中规矩森严,不可轻忽。”
洛惜带着她走在后宫的小路上。
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种着梅树,枝桠交错,投下斑驳的影子。
因为之前在殿中吵过一架,洛惜心里憋着气,一路上她也没吭声,只在前头默默带路。
偶尔回头瞄一眼宋初尧,那份不屑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宋初尧早就习惯了这种目光。
她垂着眼,安静地跟着走,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
正走着,前头宫廊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宋初尧心里有事,一开始没留意,直到一股冷意扫过来,她才猛然抬了头。
前面,卷碧姑姑带着几个宫人快步走来,方向是宫里另一处。
她一眼瞥见宋初尧,冷哼一声,别过头去,领着人匆匆而过。
那一瞬间的轻蔑,比洛惜的更赤裸,更不留情面。
卷碧向来也不待见宋初尧,这一点宋初尧心里一直有数。
但她和洛惜不同,她从不将心思写在脸上,失了体统。
可今天,她看宋初尧的眼神,简直像要吃了她。
尤其是看到宋初尧跟洛惜走在一起,卷碧更是气得脸色发白。
她猛地停下脚步,冷冷地盯住宋初尧,甩出一句话。
“既然你如今已经选好了下家,往后就别再打扰太子殿下了。我替太子、替皇后求你了,宋小姐!”
宋初尧听了,差点笑出声。
她何时死皮赖脸地缠着太子了?
什么时候又主动献媚、求宠、攀附权贵了?
她在东宫的日子,素来低调隐忍,连太子主动召见都推辞过数次。
如今倒好,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上这般罪名。
从前尚且觉得卷碧人不坏,至少面上有分寸,行事有原则。
可现在才发现,这宫里的主子和奴才,其实都一个样。
人心趋利,宫中尤甚。
见她被当众羞辱,洛惜非但没有出声劝解,反而当看戏一般站在一旁。
宋初尧也没指望她站出来。
她太清楚这宫里的人情冷暖了。
只要这些人别跟着踩上一脚,就算积德行善了。
她淡淡开口。
“劳烦卷碧姑姑回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她想的,也正是我巴不得的。”
卷碧一口气堵在胸口,脸都涨红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哪是传话?
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前脚还装清高,后脚就投向他人怀抱,真当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这扫把星!
她本就不该出现在东宫,更不该接近太子!
卷碧懒得再多费口舌。
想到东宫那边早已乱成一团,她心中更是焦躁。
她冷哼一声,转身欲走。
临走前又停下脚步,回头狠狠地剜了宋初尧一眼。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往后别再踏进东宫一步!太子回宫那天起,你跟他,就再没半点瓜葛!你最好给我记清楚了!”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宫道重归寂静,只有风吹过檐角铃铛的微响。
面对卷碧突如其来的怒气,宋初尧全程冷静,眉眼未动,神色未变。
她知道,在这个宫里,解释毫无意义。
是非黑白,从来不由真相决定,而由权力与立场裁决。
可等到她走出那段宫道,还是忍不住回头,望着卷碧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卷碧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她在东宫多年,历经风雨,一向以稳重谨慎着称。
今日这般失态,其中必有缘故。
这么慌张地赶路,莫非……
皇后真的出事了?